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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遭到鄉親公然羞辱

  太陽曬屁股了。


  郁鋒濤這才和大妹郁媛媛慢騰騰抬著打穀機邁出家門口,犯了鬧荒人大忌,是公然與全村人為敵,挑戰全村人的勤快,這是一個巨大火坑,他要是跳不過去,往後連個老農民頭也當不成。


  ——高家祠堂大門口是村裡的唯一聊天場所,他郁鋒濤家的農田雙偏偏全在西方,去農田非路過這裡不可。


  人群中外號叫大炮筒的中年男人,他尖尖賊眼老遠看見郁鋒濤、郁媛媛兄妹,當下趕去投胎一般,當眾嘲笑、羞辱郁鋒濤:「哎喲喂,鋒濤,你不去盧水讀書當書生,跑回村干起農民頭乾的活,實在可惜死喲,哈哈哈……」——大炮筒天生烏鴉嘴,大喉嚨,以取笑人家為樂,哪管人家是不是正陷進悲哀、痛苦中。嘴巴太損人了,不知哪天起,有人就罵他大炮筒,從此全村把他名字忘了。


  仇恨的眼睛濺火,要不是活吞吞壓下胸口一團憤怒,郁鋒濤差點要放下打穀機,揮棍對準大炮筒的腦袋瓜猛砸下去。


  到了人群前,出乎意料,郁鋒濤霍地一剎腳,朝大炮筒射去一束目光,目光凌厲、寒霜,如同突然從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寒劍,大炮筒心頭不寒而慄。心頭,郁鋒濤仇恨大罵,大炮筒,你媽媽跟你外公亂來才會生出你這種沒有人性的野種出來。嘲笑我羞辱我是吧,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我——鋒濤偏不信邪了,這輩子報復不了你這頓羞辱!


  人不逢時,蒼蠅也要飛到你頭上拉屎。


  大炮筒聲音還沒來得及消失,從郁鋒濤對面又走過來一個六十多歲駝背老頭,他多半年輕時被擔子壓彎背吧,黑烏烏的臉皺紋像老松樹皮疙瘩,身上披一件打補丁黑色中山裝,走路像一隻鴨子左搖右晃,一邊不留口德,好像郁鋒濤跟他有世仇:「他呀,現在是上扛鋤頭大學,當不了白面書生,自然要回村當老農民頭咧——」


  「哈哈哈哈」頓時,人群一陣幸災樂禍嘲笑。


  鬧荒村有一對活寶,男的叫管事佬,女的叫老太婆。村裡不管是好事,壞事,喜事,白事;不管是人家夫妻吵嘴,還是人家小孩子拉屎,他們非管上一把不可。要是管的好管的在理,也罷了,可他們不是那種人才,正兒八經的大事,他們管不了。


  ——這個駝背老頭就是管事佬。


  管事佬,是你媽半夜偷野狗雜交了,生出你這麼一個愛管人家閑事的雜種。鄙視一瞪管事佬,郁鋒濤心頭憤恨咒罵,今天這事我會牢牢記在心頭,你用不著這般得意蹦噠,管事佬,在你未入黃土前,我——鋒濤總有一天要向你雙倍討還。


  是因為書生無力氣呢,還是被氣的,也只有天曉得了,但見郁鋒濤和大妹抬著打穀機往前跌跌撞撞了幾步,正好來到管事佬身旁。趁著人群正在嘲笑他未注意之機,郁鋒濤迅電不及眠眼之勢偷偷把右腳一伸,管事佬冷不防跨出的前腳一絆,「哎喲,媽啊——」一聲尖叫,趴了個狗吃屎。


  冷漠在臉上,郁鋒濤若無其事朝前走去。


  才走幾步,郁鋒濤身後又一個罵聲叫囂:「太不像話,太不像話,太不像話。三、四十斤打穀機,還要他阿妹幫著抬,不去跳潭死了,留在世上白活,吃屎呀——」


  這個叫囂的人不是大炮筒,是村裡個頭最大、一身蠻勁的牛崽,他父母親沒給他取過什麼正式名字,因為他一生下個頭比別的孩子大一倍,父母親就叫他——牛崽,叫的叫的就定嘴了。


  鬧荒人別的本事沒有,欺凌弱小,欺負陷進困境中的人,那可是出招見招——不擇手段,本事大的呢。


  樹倒彌猴散,人倒如狗屎。


  忍受欺辱,強壓心頭怒火與仇恨,郁鋒濤、郁媛媛兄妹一聲不吭往自家的田走去。


  來到田裡,把打穀機放下,兄妹倆當即忙開,先把一壠田的稻穀割去一個角落,安放打穀機。畢竟小時候也時常和父親一塊兒收割過稻穀,郁鋒濤並不是一個連鐮刀從未摸過的農家少爺。


  手握鐮刀,郁鋒濤滿腦子全是先前那些人的醜惡嘴臉。


  抓起一把稻穀,手起,鐮刀落,割的是稻穀,但是在郁鋒濤憤怒的心裡頭割斷的是那些人的脖子,他要叫那些嘲笑、羞辱他的人看看:他郁鋒濤是一介書生,但是到底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並沒有把這個根拋在腦後十萬八千里。


  抱著一把稻穀放到打穀機旁堆好,郁媛媛一邊壓不住心頭憤怒,大罵,那群畜牲這樣欺負人,他們明天早上早點來。


  憤恨地猛抓一把稻穀,郁鋒濤雙眼噴火,鐮刀狠狠往回一拉:「怕什麼,我們家又不吃他們的,不用他們的,為什麼要看他們臉色活著?」「落井下石,一群狗雜種算什麼本事!」


  兄長的話,震撼郁媛媛這個清秀女孩,一下頓悟,他們家是窮,窮得欠下一屁股債,但是鬧荒人並沒施捨他們,他們並不要看別人臉色活著。想著什麼,郁媛媛抬頭看著哥哥,心中很不捨得說,他們家這麼窮,她還是不要讀書算

  說什麼,不讀書?

  郁媛媛的話是晴天霹靂,震地郁鋒濤手中鐮刀戛然掉落,倏地挺身,不相信盯著妹妹……


  有過一杯茶光景,郁鋒濤眉宇緊鎖,神情愧疚,對妹妹說,家裡越窮,她和小妹越要讀書。父母親砸鍋賣錢,借債硬撐著送他們兄妹三個讀書,全村人本來眼紅、妒嫉、仇恨,又無可奈何。要是因父親去逝,兄妹兩人都輟學,豈不被全村人笑死。先前祠堂大門口那一幕,要一輩子刻骨記在心裡,切莫忘記這恥辱。


  嗯!郁媛媛慚愧地低下頭。


  郁媛媛張開嘴剛想說什麼,卻被一個粗獷的男聲打斷:「鋒濤,你們兄妹兩個今天割稻穀,也不跟我說一聲。」


  兄妹倆轉身一看,見是他郁鋒濤在村裡最交好的夥伴吉景生。


  長得胖墩墩的,一臉黝黑,吉景生身上有一團農民小夥子的憨厚,他先前去找郁鋒濤,一聽說他們兄妹今天收割稻穀,一扭身匆匆跑回家去拿了把廉刀,特意亟亟趕來幫忙。


  家裡兄弟姐妹七個,吉景生是最小一個。


  在生產隊時期,吉家窮的揭不開鍋,哪送得起他們兄弟姐妹上學校讀書,吉景生是一天學校沒上過。後來靠郁鋒濤教了他吉景生一些字,他歪歪斜斜總算也能將自己名字寫成。


  落難之際,尚有夥伴不嫌棄他,沒有忘記他,郁鋒濤心底裡頭情感的洪流排山倒海,沛然莫御,感覺自己眼睛不聽喚了,視線一下模糊。


  要說干農活,還真不是吹牛,吉景生一個頂郁鋒濤十個。


  瞧瞧鐮刀握在吉景生手中,感覺是他自己手握鋼筆在寫字,郁鋒濤感嘆萬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不由得陷入苦苦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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