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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茫無助

  秋收了,村裡如臨一場大戰,人人忙裡忙外忙碌收割稻穀,可是郁鋒濤像一潭死水沒有一點動靜,又招惹村裡一千多雙眼睛幸災樂禍死咬著他不放,有人甚至公然放出話,說,這一回倒要看看他這個白面書生還會不會假奇特?父親在世時,他眼睛只看到天,看不到鄉親,一副大狗不吃屎勢頭。


  ——這不是郁鋒濤的錯,老天爺賦予他才華、實力,全村唯一一個考上縣一中的人,一個血氣方剛青年不虎虎的狂妄一下,那才是豬頭,沒出息。


  在郁鋒濤眼裡,鬧荒人愚昧無知、庸俗自私,眼光如豆小的已經病入膏肓,他特別仇視高、徐兩大姓人家欺凌弱小。


  鬧荒是一個雜姓村。


  高、徐二姓在村裡佔了七成,其餘的是龔、李、吉、郁。郁姓最小,僅有六、七戶人家。但是徐姓同樣是外來人,只有高姓才是鬧荒村正統姓,村中有他高家祠堂。因此,鬧荒村是高、徐兩大姓天下,其它姓的人沒有說話的份。


  對鬧荒人,彭淑娟心裡僅六個字:恐懼,鄙視,防範。


  當外邊閑言碎語傳進她耳朵里,彭淑娟裝聾作啞一聲不吭,她不願跟兒子說,心裡默默祈禱兒子早一天從鬱抑、頹廢、迷茫陰影里走出,出人頭地。


  全村人的稻穀收割的差不多了。


  晌午,洗好碗筷,彭淑娟這個才四十歲卻顯得六十歲般蒼老的婦女,裝著一肚子只有天曉得的辛酸、苦楚、委屈、憤懣,雙腳虛浮無力,步履蹣跚朝兒子房間走去。


  雙腳踏進門檻,搜尋目光最後落在床上,彭淑娟嚇得不由自主往後跌了一步:昔日充滿活力如一隻蹦蹦跳跳小鳥的兒子,此時此刻如同一具殭屍,黝黑消瘦的臉像雪地里的一塊鐵皮,眼睛空洞盯著天花板……


  走到兒子身旁在床沿上坐下,粗糙的手揪心撫摩兒子的頭,未說話,彭淑娟禁不住一股酸楚淚水先漫上來,內心底頭那種萬針錐心的痛苦、愧疚,只有她自個兒清楚。剋制著,不讓酸楚淚水在兒子眼前滾落,偷偷哽咽了一口,彭淑娟無奈唉嘆一聲,哆嗦了幾下才吃力地張開嘴唇:

  「鋒濤吶,阿媽曉得你心裡苦,苦若黃連啊——」


  「鬧荒這個村子上空陰氣籠罩,自私、勢利、眼睛紅主宰每個人扭曲的心,人人都變成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阿媽和你阿爸才忍辱負重硬著頭皮,咬著牙,砸鍋賣鐵也要送你們兄妹三個讀書,盼著是你們兄妹有出息,有朝一天跳出鬧荒,在外邊闖下一片天地,一輩子不再回到這個窮的沒救村子。」


  「咳,這都是命呀——」


  「兒呀,你是個讀書人,有文化,這幾年在盧水讀過書又見過世面,村裡有哪個人能比得上你呢?」


  「要堅強,兒子,你一定要堅強的像獨松山巔峰上那棵松樹,面對殘酷現實,在惡劣環境的岩石上生長。」


  「眼下,家裡已欠下三萬多錢,你阿爸又不在了,阿媽只剩下這幾十斤的肉,實在是提不上一口氣再送你讀書……」


  ……下邊的話,已經被酸楚、內疚吞噬,彭淑娟這是走到了絕境,發出無奈的悲鳴。


  片刻間,郁鋒濤已經死的心被母親的悲鳴觸動,一波又一波的委曲從心海湧起,淚水在眼眶滾動后咽回肚裡,明白輟學已是鐵打的事實,家庭擔子實實在在壓在他這個長子肩上,天地無法改變。然而,郁鋒濤又不甘心去面對這個殘酷現實,仍然陷進一種不現實幻想里,幻想奇迹出現,他重返學校,考上大學,跳出鬧荒這個鳥不生蛋的愚昧窮山溝,與自己心怡女生周璐璐比翼雙飛。


  側過頭,郁鋒濤模糊視線碰到母親臉上一刻,心被一把尖刀狠狠戳痛,頓時感到萬分恐懼:母親布滿辛酸皺紋的臉蒼老、憔悴、枯槁,黑瘦的幾乎看不到肉了。


  ——生活,是一把雙刃劍。


  張望母親走出去消瘦的身影,背已經有點駝了,郁鋒濤的視線再一次模糊……


  昏昏欲睡當兒,郁鋒濤聽到門外一個飛快走近的腳步聲,這絕對不是他母親的腳步,這個腳步有力、踏實。因為心累的不想睜眼,郁鋒濤只想睡過去,在夢裡回到學校,見到周璐璐。


  進去的是村裡的野蠻女——高玉嬌。


  長得不算美,但高玉嬌生得清秀,一臉貴人相。十五、六歲的時候,高玉嬌已經超越同齡少女,胸口束縛不住沒商量凸起兩座挺拔、傲人、圓潤、高聳山峰,惹得男人不多瞄一眼她胸口,晚上也睡不著。但是高玉嬌野蠻的很,又力氣大,男人可望而不可及,連她的小指頭也沒人敢碰一下。


  他們也算是一對青梅竹馬,兩人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是同班同學,但是四年級下學期高玉嬌就輟學不讀了。


  等到郁鋒濤考上高中,高玉嬌不僅僅是對他羨慕,少女芳心早已是臘月的蘿蔔——動心了,因為他碧如滄海的睿智眼睛不像村裡其他男人老盯住她胸口,所以高玉嬌一直對他有一種莫名其妙踏實感,只要他在家,她就跑去找他,哪管別人對她說長道短。


  貧窮、落後、愚味的鬧荒村,人人是迷信精,大大小小忌諱有幾籮筐:誰家要是有人未過五十歲死了,特別是未婚青壯年,下葬之後,除非迫不得已有要緊事,否則,誰也不願踏進那個屋裡。


  是無知呢,還是有意挑戰村裡的忌諱,高玉嬌這個野蠻女不顧全家人的惡罵,三天兩頭往郁鋒濤屋裡鑽。——郁鋒濤父親才四十三歲英年早逝,屬於壯年的不正常死亡。


  往床沿上一坐,高玉嬌側身端詳如殭屍的郁鋒濤,七分同情三分憂心問他怎麼還不動手割稻穀?


  這話意外刺激著郁鋒濤突然情緒失控,呼地坐起,斗紅眼的牛一頭,瘋狂咆哮:「玉嬌,你說說,同樣是人,為什麼人家可以無憂無慮上學校讀書,去考大學,我要落難到這個人不人鬼不鬼地步?你說說,你說說,我還有什麼心思去割稻穀了啊,老天爺喲——」


  這都是命,鋒濤。生在鬧荒這樣一個窮山溝里,命再硬,也拗不過天。高玉嬌眼圈泛紅,痛苦的芳心溢於臉上,像是一種痛斥的勸了郁鋒濤一句。頓了一下,憂悒眼睛凝視郁鋒濤,高玉嬌憂心忡忡:「可是,鋒濤,這樣也不是辦法呀!稻穀放在田裡爛掉,你們家明年吃什麼呀——」見郁鋒濤又黑又憔悴的臉扭曲成一把麻布,內心的痛苦全寫在了上邊,高玉嬌也陷進前所未有痛苦漩渦中,芳眉皺成一團,沉默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霍地抬頭,高玉嬌咬著嘴唇仇恨、憤怒大罵村裡那些人幸災樂禍嘲笑、挖苦、諷刺、鄙視、謾罵……他郁鋒濤。


  霎時間,郁鋒濤心頭一座火山被高玉嬌引爆,仇恨得一下咬破嘴唇。同吃一口井水的鄉親心會如此之毒,他郁鋒濤壓根兒不會想到。是,眼前他因父親病故,家裡欠下一屁股債,不得不輟學,但是他郁鋒濤不是山峰上的一棵枯樹,他更不是一個屁股跟太陽告狀、一年到頭守著一畝三分地的鄉巴佬。


  想到眼前豬狗不如的境況下,高玉嬌這個男人可望不可及的村裡第一個大胸妹,能夠分享他的哀愁、悲痛、酸楚、委屈、無助,郁鋒濤的心像是被誰拽動,頓時一股暖流傳遍他全身。


  高玉嬌離開后,郁鋒濤愈想愈氣,胸口堵著一團無名火,燃燒著他胸膛陣陣灼痛,火的一拳擊在床上,張口唾罵:「愚味無味的鄉巴佬,你們幸災樂禍吧,你們落井下石吧,你們嘲笑吧,你們鄙視吧,死不了我也富不了你們這一群蠢豬!」


  隨著罵聲擲地,郁鋒濤蹦下床,闖出狹窄、幽暗屋裡。——這是他在父親下葬之後,頭一回在白天現身在外邊晴朗的世界里。


  爬上後門山,上了山巔,郁鋒濤站在一塊巨石上,秋風瑟瑟,戳弄著他消瘦的臉,有點難受。


  鳥瞰凄涼又破落村子,郁鋒濤哀愁的心無限憤恨又感嘆:


  「鬧荒呀鬧荒,你窮,我不怪你,但你千不該萬不該養活一群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愚味無知、自私心毒的村民。」


  「是你的窮,窮得山上連棵像樣樹都沒有,導致我阿爸無錢治病英年早逝,我——鋒濤才中途輟學、負債纍纍。」


  「難道盤古開天地以來,沒有一個仁人志士欲要改變你嗎,鳥不生蛋的窮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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