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下去

  第二章


  “嵐？”


  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瀾”？

  葉瀾滿心疑惑，即使是前世，也很少有人這樣直呼她的名字。


  在特戰部隊服役時，她叫做“凱瑟琳·葉”或者“編號9467”；加入狼牙雇傭軍後，她的代號是“藍狐”。


  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叫做葉瀾，記憶中更沒有人用這樣熟稔又小心的語氣稱呼過自己的名字——“瀾”。


  她也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


  熊冽等了一會，見她沒有任何回應，心裏也明白自己是等不到回音了。


  他親眼看見的，那麽多院丁圍著她，那麽多棍棒毫不留情地揮下，她的血流了那麽多。


  他親眼看見的，院丁將她拖走，她頭發散亂地擦過地麵，眼睛還大大的睜著，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


  他覺得眼睛有點酸澀，緊緊地抿住了嘴唇，上前抱住滿身血跡的女孩，脫下身上的粗布衣裳來包在她身上，把她背到了背上，用衣服在自己胸前打了一個結，將她綁在了自己身上。


  然後他又赤著腳穿過那些腐爛流水的死屍，走到山坡下，四肢並用地往上爬。


  山坡很是陡峭，而他也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還背著一個小女孩，所以爬得很是艱難。


  熊冽抓在右手借力的藤蔓忽然斷裂了，他腳下一滑，兩人從山坡上了掉了下去。


  下麵就是那些腐爛的死屍，兩個小孩直接滾進了腐屍堆裏。


  葉瀾被這一下摔得又咳出了一口鮮血。


  這個小孩到底是想救她還是想害她？再這麽來幾次，她就可以直接從這個剛得到的身體上滾蛋了！

  熊冽也沒有想到這個山坡這麽難爬，他急忙背著葉瀾從腐屍堆裏爬出來，喘了口氣，又繼續往上爬。


  他用手摳著凸出來的石塊，終於爬了上去，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又背著葉瀾繼續往前走。


  葉瀾也不知道他要把她背去哪裏，卻似乎是本能地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過多的失血讓她的頭一陣陣地眩暈，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停了下來。


  麵前是一泓清澈見底的河水，熊冽把女孩放在岸邊的草地上，她蒼白的臉上滿是血汙，看上去有些猙獰恐怖。


  他摘了幾片大一點的草葉，沾了河水，抿著嘴一點點幫她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和泥汙，白皙的小臉一點點露了出來，除了沒有帶著頑皮的笑容，這樣的她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了。


  他懷著最後的一絲祈望，輕輕地晃了晃她。


  葉瀾本來已經神誌不清了，隻是靠著最後的一絲意誌力堅持著沒有昏迷，被他搖晃著，神思微微回來了一些，眼珠動了動。


  熊冽好像看見女孩的眼睛動了一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驚喜地喊了一聲：“嵐？”


  葉瀾想要張口回答，卻發現自己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喉嚨像是被巨石堵住了，她用盡了力氣也無法讓聲帶振動一下。


  女孩子卻沒了反應，軟綿綿地靠在他的懷裏，隻有那雙失神的眼睛依然半睜著。


  熊冽徹底失望了，他輕輕地把她放在草地上，轉身走了。


  被放置在輕軟濕涼的草地上，葉瀾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她明白自己不應該沉湎於這種安逸，卻又無法控製自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逐漸沉入了黑暗。


  算了，這具身體本來就快死了，自己現在，也不過是從一場死亡奔赴另外一場死亡罷了。


  她在黑暗中越走越遠，卻又忽然被身體的一陣動蕩驚醒了。


  身為雇傭兵的本能強烈地刺激著她，雖然累極了，她還是強迫自己從那片甜蜜的黑暗中抽身出來。


  葉瀾掙紮著將眼睛睜開了一隙，就看見那個小男孩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來了，拖著一架藤草編成的床。


  他將她抱到床上，把采來的野花鋪在她的身上，然後吃力地拖著藤床來到河邊，將藤床和女孩一起推進了河裏。


  熊冽看著沉睡的女孩，最後一次叫了一聲：“嵐？”


  答應一下吧，嵐，你再不說話，我就真的不要你啦！

  山野俱寂，風無聲地卷過山嵐，千萬株綠草都輕輕地彎下了腰。


  半晌，沒有回答。


  熊冽點點頭，仿佛要自己確認了女孩不會再睜開眼睛的事情，猶豫了片刻，從懷裏摸出一顆藍色的石頭來放到女孩的身上，他隻是個小奴隸，這顆石頭是他偶然從後山撿到的，雖然隻是一顆石頭，但卻是他身上唯一好看的東西。


  熊冽伸手用力在藤床邊推了一把，看著藤床滑到了河的中央，在那裏停頓了一下，順著流水漂了下去。


  藤床逐漸遠離了他。


  熊冽站在岸邊靜靜地目送藤床帶著那個女孩子遠去。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他生病的時候幫他從主人那裏偷藥了。


  再也不會有人在他受罰的時候在懷裏藏一個饅頭給他了。


  再也不會有人在冬天跟他一起搓熱雙手，再一起去堆一個雪人了。


  他編的草蚱蜢再也沒有人開心地接過去了。


  所有所有的一切，再也沒有人陪他一起了。


  熊冽第一次明白了離別和失去的意味，隻覺得這種感覺比他挨了打躺在床上三天起不了床還要疼。


  淚水瞬間湧上，奪眶而出。


  他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了，忽然拔腿沿著河岸追了下去。


  “嵐！你別走！”他拚命地跑著，像是隻要追上了她，她就不會離開自己。


  葉瀾躺在藤床上，意識已經再一次沉淪了，卻又被男孩的呼聲喚回。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就看見男孩沿著河岸拚命地追趕著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那晶瑩的淚珠顆顆都像是砸在她的心上。


  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為她流淚。


  她從小就是孤兒，後來加入特戰部隊，卻又被國家為了更高的利益而放棄。


  從來沒有人如此在意過自己的留存。


  河水流動的速度極快，熊冽根本就追不上，他用盡了全力追趕，還是被落在了後麵，但他卻一直沒有停下腳步，仿佛隻要這樣，女孩子就不會離開。


  男孩奔跑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但這一幕卻深深地印刻在了葉瀾的心中。


  活下去。


  此時此刻，葉瀾的全部心思都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為了他，活下去。


  她一定要再見到他。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