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陽照射在文德殿的頂上。一名內侍急匆匆地走進了文德殿內,朝著坐在桌子后的趙曙就是一跪,匍匐在地,聲音顫抖,道:「大官家……」
趙曙沒有回話,甚至沒有抬頭看這內侍一眼。
內侍撅著屁股,沒有敢說話。
過了幾秒鐘,趙曙深呼了一口氣,道:「他們還不願走?」
「是……」內侍答道。
「呵呵,他們想幹什麼?要逼宮么?」趙曙道。
「陛下,臣想,大人們並非此意……」
趙曙道:「你又知道什麼?朕輟朝一日,他們就跪在大慶門外,這是跪給誰看?這跪的是什麼?」
內侍不敢回答。
「執宰們呢?」趙曙問道。
「回大官家,除了韓琦相公不在,其他幾位都在,都在勸大人們回去,但大人們不聽,反而把執宰門圍了起來,嚷著要說理。」內侍道。
「說理?哼。」趙曙道,「找誰說?找太后嗎?」
內侍再不敢說話,跪著向後退了一步。
「帶頭把執宰們圍起來的是誰?」趙曙問道。
那內侍叩了一頭,道:「回大官家,是知制誥王珪、殿中侍御史呂誨二位大人。」
「司馬光呢?」趙曙問。
內侍猶豫了一下,道:「司馬光大人拉住臣,請求臣給陛下帶句話。」
「哦?你怎麼不早說?」趙曙道,「他說什麼?」
「他說……請大官家以天下為重。」內侍道。
「天下,天下?」趙曙冷笑,「我認自己的父親,怎麼又扯上天下了?我讓他續編《通志》,他那書里編的都是這些東西嗎?」
他擺了擺手,就讓內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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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你這小人!以一己私慾,蒙蔽聖聽,」呂誨死盯著歐陽修,惡聲道,「教陛下陷入不孝之境,你還有面目在此大言炎炎!你若是有兩分廉恥,就自行回家待罪!」
「濮安懿王乃大官家生父,陛下尊為皇考,有何不孝?天下豈有父子不能相認之理?此乃孝道?」歐陽修道。
一名中年人走上來,低聲對歐陽修道:「歐陽相公,我知你心意。只是,以濮安懿王為皇考,不利大名,不合禮法,此舉恐失天下之心。執政初,兩宮不合,天下皆知,此議一出,又教太后何處?」
歐陽修道:「司馬翰林,大官家雖非太后親生,但兩宮之間早已無芥蒂。你何出此言?」
原來這名男子便是司馬光。他看了看歐陽修一眼,歐陽修淡然地看著群臣,並不看他。
司馬光見此,轉頭面對群臣,高聲道:「先王制禮,尊無二上,若恭愛之心分於彼,則不得專於此故也。是以秦、漢以來,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統者,或推尊其父母以為帝后,皆見非當時,取議後世。」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歐陽修,道:「歐陽相公就不擔心後世如何議論嗎?」
「他怕什麼!」一名中年男子道,「王莽可曾怕過後世會說什麼?」
歐陽修道:「王翰林是說我是王莽了?」
「自然!」翰林學士王珪道,「王莽不議大禮,藐視天下,倒行逆施,專橫跋扈,與你何其相似!」
「在你看來,我提請濮安懿王之議,簡直可比王莽?」歐陽修看了王珪一眼,道,「那麼熟為孺子?」
「你……」王珪一滯沒敢搭話。孺子就是漢平帝之子,王莽立的傀儡皇帝劉嬰。王珪要是搭了這話,那可就是把當緊皇帝比作孺子嬰這樣六畜不識,口不能言的傻子,這可是大不敬。
王珪見這話說不下去,轉頭對歐陽修身邊一名老者,道:「樞相,你也同意歐陽相公的話?」
那老者道:「我遠在劍川,此時回朝,前因後果具是不知。」
「您若不知,為何要與他們一道?」王珪問道。
老者道:「我只知一理,內不合,則國不順。此議是諸位執宰共議,我身位樞密使,理應與他們共進退。」
「為了同進退,就不問是非么?」王珪繼續問道。
「若論是非,就且論是非,」老者道,「何故說什麼小人君子,王莽劉嬰?」
「此乃是大非問題,不就正見人品性?」呂誨道。
「你們說論大禮,合經書之論,可收天下之心,」老者道,「我只問各位大人,你們自己死後,願不願意自己的親生孩子稱自己為『伯』而不稱為『父』?」
呂誨道:「天子之家,自然與普通人家不同!一言一行,皆牽動天下。」
老者微微一笑,道:「呂大人畢竟是讀書多。然而天下像呂大人一樣飽讀詩書的有幾個?百姓們只知常理,以常理論,呂大人覺得合理么?」
呂誨正要說話,老者續道:「此事,不過是常理與大禮之爭,只是我看來,爭論當陷於理,而不應擴到道德。幾位執宰的心,我十分明白,他們也都是為了陛下好。百官應靜下心來,好好商討,如何能拿出一個兩全之策。」
呂誨冷笑一聲,道:「文彥博,你這全然一副牆頭草樣,可真有那盧懷慎的樣子!」
「哈哈,」原來這老者竟然就是文彥博,只見他轉過頭去,對歐陽修道,「歐陽相公,呂大人說你是姚崇呢,你當還是不當啊?」
「呂大人謬讚,若是姚相公在,這事恐怕早就解決了。」歐陽修道。
呂誨正要出言相譏,忽然間,他發覺百官的眼神不太對。他順著大家的目光看去,只見大慶門內,有一名內侍走了出來。
這名內侍身份可不一般,乃是入**侍省都知,身份可非常不一般。但凡有朝會、大禮、大宴時,便是由他來主持的。
見到他出現,群臣不由得都是這麼個想法:莫不是皇帝要召見他們了?
歐陽修心道不好,這幫人要是到皇帝面前吵吵鬧鬧,只怕要出亂子,於是他大步上前,拱手道:「參內宰。」
都知微微低頭,並沒有回答他。轉過身來,挺直了腰,對群臣道:「太後有詔至,陛下宣諸公覲見。」
太后?
太后?
群臣一下炸開了鍋。
呂誨聽到這裡,對著歐陽修冷笑不已。
曹太后可是堅決反對稱濮王為皇考的人,有曹太后撐腰,別說宰輔們,就是皇帝也不敢抗之!當下,呂誨第一個邁開步伐,就進了大慶門去,百官見此,全都跟了上去。
文彥博走上來,到了歐陽修的身邊,問道:「歐陽樞副,這可怎麼辦?」
歐陽修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都知道:「參內宰,您剛才說,太後有詔書來?」
「是。」都知答道,「二位大人快快進去吧。」說完,他也往大慶門內走去。
文彥博道:「唉,這樣也好,太後有詔,這朝廷總是不用這般吵鬧,如孩童戲於堂了。」
歐陽修看了看文彥博,忽然笑了。
「怎麼?你不擔心嗎?」文彥博道。
歐陽修搖了搖頭,道:「文大人,請吧。無論如何,進去再說吧。」
兩人便並肩邁開了步伐,一同進入。
在他們身後,司馬光看著兩人的身影,不知道在思索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