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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來自曾鞏的教訓

  「世人多庸碌,能見河水細流,樹蔭照水者,已經是少有,」曾鞏道,「而那荷花尚未開放,藏於水面之下,若非有如蜻蜓般知夏之心,如何在別人目所不及處,早早立在那尖角之上?」


  說到這裡,曾鞏眼睛瞥了瞥施悅,施悅被曾鞏看得心虛,沒說話。


  「啊……」許教諭忽然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原來,這詩是這個意思。」


  曾鞏看著木喚,笑道:「我猜,這也是木大人不願意解開此詩的緣故吧?如果直接解開這詩,就像是把那含苞待放的荷花從水中拔出來一樣,世人雖然看見了荷花,卻已經失去了領悟荷花之美的能力。」


  木喚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詩什麼意思,聽得曾鞏說出,便假裝笑道:「先生知我。」


  一旁的聞程,沉吟一陣,道:「原來如此。木大人所說之理便在於此,這詩,比之那『映日荷花別樣紅』又更艱深,其中思辨之複雜,一時難以讓人想到。」


  聞程走上來,朝著木喚一拱手,道:「木大人這詩,極好,的確是我聞程眼拙心鈍,未能體悟其中真意。」


  鄭俠笑道:「所以活該你們被罵!」


  聞程道:「是,曾大人罵得是,木大人也譏諷得是。」


  曾鞏道:「你是叫聞程吧?久仰大名,你可是江寧學子中的佼佼者。」


  「先生如此說,真是教我汗顏,」聞程道,「木大人的詩如此精巧,心意出奇,真是讓我五體投地。」


  「剛才我一直在旁邊看,你很好,」曾鞏道,「只是,詩這種東西,確是學不來的了。就是我自己寫詩也一般般,也不如木大人了。」


  「先生折煞我也。」木喚道。


  曾鞏寫詩如何,這已經是一樁公案,從南宋一直吵到清末,有人說曾鞏的詩好,有人說曾鞏的詩一般。木喚自己也沒讀過幾首,但就所讀的來說,曾鞏確實於詩詞一道,遜於北宋詩壇大家如歐陽修、蘇軾、王安石、秦觀、黃庭堅,但總體也不差,在木喚看來,至少比八大家中的蘇洵、蘇轍要寫得好,用一句現代話來說,反正不是八大家裡寫詩寫得最菜的。


  陳教諭道:「原來如此。前一首寫的是『等閑識得東風面』,這首寫的確是『等閑識得夏風面』了。」


  王旉道:「陳教諭,你可說錯啦!這可不是『等閑識得夏風面』,是『已然識得夏風面』。」


  「哦?」陳教諭詫異道。


  木喚微笑道:「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便是這個理了。」


  曾鞏聽到木喚如此說,問道:「哦?春江水暖鴨先知?有意思,這個有意思。莫不是木大人寫的另一首詩?」


  「呃……這個是……」木喚忽然間想到,這詩,是蘇軾寫的沒錯,但這個時候的蘇軾,寫了這首詩了么?木喚額頭微微冒冷汗,道:「這個……不是我寫的。」


  「哈哈,」曾鞏似乎對木喚的窘迫全然不覺,放聲一笑。


  看著幾人相談甚歡,一旁的施悅不由得惱羞成怒,憋了一口氣,道:「木大人,咱們的事還沒了呢。」


  這施悅一聲,終於打斷了大家的交談。


  木喚正想說話,沒想到,曾鞏先是道:「你們攔著木大人,是為了什麼?對詩么?」


  「當然不是,」施悅道,「他這姦邪小人,逼走了徐教授,我們要為徐教授討回個公道。」


  「哦?還有此事?」曾鞏道,說著,他看了木喚一眼。


  木喚立刻道:「絕沒有此事,曾大人,那徐教授他……」


  曾鞏卻伸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曾鞏徐徐地道:「如此甚好。怪不得,剛才我見到徐教授,他也沒有提及此事。」


  聞程訝道:「曾大人見過徐教授?」


  曾鞏道:「我剛從安撫使司出來,正好見徐教授進去,跟他交談了一會。」


  聞程問道:「徐教授可說什麼了?」


  曾鞏微微一笑,道:「徐教授沒說什麼,只是說了一句話。」


  施悅道:「哪句話?」


  曾鞏看了木喚一眼,微笑道:「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嘩——」


  人群聽到這話,議論了起來。


  「這不是木大人的詩么?」


  「這是什麼意思?」


  「徐教授是什麼意思?」


  ……


  聞程沉吟一會兒,道:「我懂了。」


  曾鞏道:「所以,這恐怕和木大人,既有關係,又沒關係。對吧,木大人?」


  木喚道:「是,我之前與眾學子解釋,說徐教授聽了這詩,似有所悟。」


  「這江寧學府,看來可不是他的淮水濱啊,」曾鞏道,「木大人於淮水邊上得此真諦,徐教授卻只覺得浪費了許多光陰。」


  「原來,徐教授竟然覺得教我們是在浪費光陰么。」聞程默默然道。


  鄭俠笑道:「你們蠢笨,當然浪費徐教授的光陰了。」


  「鄭小郎,不可如此說。」木喚道。


  鄭俠撇撇嘴。


  曾鞏道:「徐教授指的乃是這官場,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時間。」


  聽見曾鞏如此說,在場之人大多低下了頭。


  「苦苦鑽營,為的是什麼?」曾鞏道,「寒窗十載,為的又是什麼?高官厚祿?揚名立萬?在場的學子們,你們想得清楚嗎?」


  看所有人的表情,施悅立刻道:「自然是治平天下,為民生計,為家國計。」


  曾鞏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沒說話。


  施悅是氣得眉毛都豎起來,居然有人敢當面嘲笑自己!若不是這人是曾鞏,他豈能忍著?

  曾鞏看了看他們,道:「我不說你們是不是心裡這麼想的,你們就看看你們的作為,是這麼做的嗎?連幾句詩都解不了,還說什麼治平天下?」


  陳教諭看了看學生們,對曾鞏道:「曾大人,平時……學子們都還是用功的。」


  「僅僅是用功,就夠了嗎?」曾鞏道,「孔聖韋編三絕,這是僅僅『用功』二字可以說的嗎?學之一道,只有無窮無涯,一生尚且不夠,只有朝夕必爭。」


  施悅聽聞,咕囔一句:「以有崖求無崖,則殆矣。」


  然而,他才剛說出口,就猛然看見曾鞏一道目光怒掃而來,想不到曾鞏耳朵這麼靈敏,自己說這麼小聲他也能聽得見!


  曾鞏道:「你們連一點是非判斷力都沒有,人云亦云,以後就算進了官場,不免要為人火中取栗,任人擺布!為學之道,最重要在於有自己的思考能力,才能在官場的亂流之中迎風而立,不做傾覆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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