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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萬紫千紅總是春

  「木大人,已經與王大人說完事了么?」文同問道。


  「是的,文大人,」木喚道,「文大人怎麼還在這裡?大家似乎都走了。」


  文同笑道:「他們啊,見沒熱鬧看了,就都散了。」


  木喚便問道:「那徐教授呢?我正要去江寧府學,想與他招呼一聲。」


  文同「呵呵」一笑,問道:「木大人是怕去府學辦事,徐教授要為難你吧?」


  木喚尷尬一笑,沒有回答。


  文同道:「放心吧,徐教授不會再為難你了。」


  「怎麼了?」木喚奇道。


  文同道:「木大人且聽我慢慢道來……」


  ——————————————————————————


  王安石、木喚、鄭俠走出廳堂后。


  徐沖獃獃地站在人群之中,旁人的嘲笑,他並不發覺。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徐沖一直在發獃,看起來就像是個傻子。


  官員們專註著議論,議論徐沖的洋相,議論木喚的才華,誰也沒有看著徐沖。只有文同,在從驚愕中回神后,看到了徐沖的臉。


  徐沖像是感受到了文同的目光,悠悠嘆了一口氣,面對文同,道:「文大人。剛才木大人的詩,您明白了么?」


  文同見徐沖忽然問他,也有些奇怪,道:「徐教授不明白么?」


  徐沖搖了搖頭,道:「文大人,敢問,什麼是『理』?」


  文同之前見徐沖所作所為,心裡有些厭惡,本想出言譏諷,你程頤的徒弟都不知道什麼是理,我怎麼知道?然而,他卻看到徐沖的表情很古怪,活脫像是一個找不到路的孩子。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按木大人的詩來說,東風就是理了。」


  「為什麼是東風?」徐沖問道。


  文同道:「見到東風,便可知何謂春也。」


  「文大人也不知道么?」徐沖低下了頭,道,「我從於老師,直到考上進士離開他,也有一十二年了。學習十二年,我居然不知何謂東風,何謂春。」


  文同本想說點什麼,又忽然覺得,這些事情講不清楚,他便沒有說話。


  「呵呵,」徐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等閑識得東風面。好一個等閑,好一個等閑!」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周圍的官員也都看向他,低聲指指點點。


  徐沖道:「等閑,等閑。我就是等不了閑!我就是一直在忙!」


  「忙著科舉,忙著做官!忙著治平天下!忙著……」徐沖說到這裡,咽了咽口水,道,「忙著升官發財,忙著討好上官,忙著生活瑣事,忙著……達到天人一理的境界!」


  文同看著他,若有所思。


  「太忙了,我太忙了,」徐沖喃喃道,「我對這些事,又是厭惡,又是期待。」


  文同道:「男子建功立業之心,也沒什麼不好。」


  「是啊,也沒什麼不好,」徐沖道,「只是,我忙得連荷花也沒有去看,所以不知道荷花映日,為何別樣紅;我忙著往上爬,所以從沒有感受過東風拂面;我忙著麻痹自己,說自己是經世之才,此時不過懷才不遇罷了,所以也不知道,什麼叫萬紫千紅總是春。」


  「我被調離縣令之任,到淮南做了幕官,心裡總想著有一天還能再回去,能夠有一方天地,做自己的一番事業!」徐沖道,「再後來我調到這裡來做府學教授,也還是在想著,有一天能夠大展拳腳,做出前無古人的功業!」


  「結果是什麼呢?」徐沖低頭說了一聲,轉頭看向文同,道,「文大人,結果是什麼?」


  未等文同回答,他自己便道:「結果是,我一面怨恨,一面對自己看得越高!我不服氣!結果是,看到人家當了縣令,我心中氣憤!結果是,人家對詩明明大獲全勝,我卻死皮賴臉,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


  「文大人,從一開始,我就輸了,」徐沖道,「我學了十二年,還是不知道什麼是『理』,卻還頂著一個『程頤弟子』的稱號。我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有這麼多出來做官的機會,卻安於平靜,在鄉里教學著書。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老師窩囊。」


  「今天,我才明白,我才是最窩囊的那一個,」徐沖道,「老師告訴我,想要成為聖人,就不能執著於外物。可看看今天的我,執著的東西有多少?自以為已經知物至理,自以為才高八斗,終究不過是井底之蛙,可笑可笑。」


  文同看徐沖的表情越來越沮喪,忍不住道:「徐教授,話也不是這樣說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還年輕,仕途不順,心裡總是有些疙瘩的。」


  「我放不下!我一直都放不下!」徐沖忽然握緊了拳頭,幾乎是吼著地喊了出來,「我總覺得人活一世,就是要做出些功績來!決不能就這麼窩囊!可……我錯了。」


  徐沖雙膝一軟,忽然跪倒在地。


  「徐沖怎麼了?」


  「他是不是瘋了?說這麼多胡話?」


  旁邊的官員議論道。


  文同搖了搖頭,道:「徐教授,你以後的路還很長,且行且珍惜吧……」


  「文大人,你說得對,」徐沖微微抬起頭,道,「且行且珍惜。但是,我今後不打算再走這一條路了。」


  文同訝道:「徐教授,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沖搖了搖頭,道:「文大人,我在拜入老師門下的那一天,老師問我,想要跟他學什麼。我說,我想學世間至理,我想成為聖人。」


  「老師嘆了口氣,說學世間至理,成為真正的聖人,是要吃很多苦的,」徐沖道,「我說我不怕。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老師說的那些苦,我已經吃過了。所以,我總認為否極泰來,我考上了進士,應該是我的好日子了。可沒想到,事事總不如我意。」


  文同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徐教授不必耿耿於懷。」


  「可我就是耿耿於懷,我有什麼辦法呢?」徐沖道,「從前,我總把這些都怪在別人的頭上,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一件事情。很多苦,都是自找的。」


  「等閑,等閑,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閑,」徐沖道,「閑的不是時間,而是心。心閑不下來,什麼都是苦的。或許,老師一開始就看出來,我的慾望太多了。」


  文同道:「程先生說存天理,滅人慾,便是如此了吧?」


  徐沖看了看文同,想說些什麼,然而他搖了搖頭,道:「文大人,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只是我病入膏肓,您病得輕了。我們都有欲,有欲心中自難平。我看木大人心中就沒有那麼多欲,否則焉能寫出那樣的詩句來?」


  「官場是一個泥沼,只會越陷越深,」徐沖慢慢站了起來,道,「我覺得是時候離開了。」


  文同訝道:「離開?你要去哪?」


  徐沖想了一會兒,道:「我要去找東風,要去看萬紫千紅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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