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戌時。天色將晚。
這是一間典型的江南小院,庭院內有小池、石橋、走廊與涼亭,周遭有花有草,還有柳樹彎彎,十分地幽靜。
一個少女,獨自憑欄,低頭看著那一汪池水,池內有小荷數株,尚有幾條金魚游曳其中。
在這蒙蒙的天色中,晦暗的光芒只照亮了少女的右半邊臉,在她的睫毛上散出了淡淡的彩暈。
這少女正是王旉。
她的眼睛雖然看著池中,心神卻早已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水中的魚兒是不是把頭露出水面,朝向王旉,魚唇一開一闔,也不知是不是在和這位少女說話。
仲夏夜的涼風吹過來,水波輕輕地蕩漾,王旉的衣服微揚,長發飄飄。
風動草動池塘動,衣動發動暗香動,唯有佳人,靜立其中,默默無語,靜動交融,好一幅人間絕美畫卷。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莞爾一笑,打破了這無形中美的平衡。只聽她低頭細聲念道:「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念到了這裡,她卻停了下來,腦袋微微側著,似乎在想什麼事,入神得很。
「小妹,你在這裡做甚?」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像是打破了一個漂浮的氣泡一樣,驚醒了王旉。
她連忙回頭,看到來者正是自己的大哥,王雱。
「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王旉連忙問道。
王雱道:「剛到。父親不在,你二哥在讀書,我也無事,只與娘說了幾句,就想去你房間看看你,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裡。」
「大哥怎麼提前回來了?」王旉道,「不是還要隨築球隊去幾個地方么?」
「那不是被爹爹叫回來的么?」王雱道,「也不知他怎麼知道我在溧陽縣的,今早便差人去給我送信,教我趕快回來。不得已,父命難違嘛。」
「對了,」王雱道,「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念詩?」
王旉忽然有些慌亂,道:「我……念詩,有什麼奇怪的?」
「好像是晏元獻的詩吧?」王雱道,「怎麼念了前兩句,不念下去了?」
王旉一下子覺得自己有些雙臉發燙,道:「我……不是大哥你來了嘛,我就沒念了。」
「是么?」王雱道,「我聽娘說,你這幾天有些古怪啊。」
「哪裡古怪了?」王旉道,「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么?」
「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瑟禁煙中。」王雱道,「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這首詩你還沒念完呢。」
王旉沒說話了,低下頭,小心地抬眼看著王雱。
王雱看著王旉,笑了一下,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些心事,也屬正常。」
王旉啐道:「我年紀怎麼不小了!我還小著呢!」
「呵呵,」王雱微微一笑,道,「少女懷春,很正常的嘛。是不是看上哪家少年郎了?告訴大哥,大哥也替你瞧瞧。」
王旉連忙道:「我哪有!大哥你真是多餘,你自己不也沒娶妻么?你看上了哪家小娘子?告訴妹妹我,妹妹替你瞧瞧!」
王雱「哈哈」一笑,道:「哥哥我不想娶親,你不必多操心了。難道你也不想么?」
王旉道:「我……」
然而,終究是小女孩家害羞,她還是沒能說下去。
「行啦,不逗你了,」王雱道,「我等父親回來,說得幾句話,我便要出任去了。」
「這麼急么?」王旉問道,「大哥幾時走?」
「明早吧。」王雱道,「我就不打擾你在這悲春傷秋啦,我先回房去了。」
王旉嘟了嘟嘴,看著王雱轉身離去。
然而,沒想到,王雱走了沒兩步,忽然轉過頭來,問道:「對了,我聽說,你回來時是坐著馬車回來的?誰家的馬車?」
王旉道:「大哥你就不用管了。」
王雱笑道:「莫不是駕車送你回來的那人,便是你的心上人?」
王旉急了,跳腳道:「大哥你瞎說什麼!送我回來的是個四十歲的車夫,什麼心上人啊!」
「啊哈,」王雱連忙拱手,道,「真是對不住了,大哥失言了,該打,該打。」
王旉道:「是一個……在溧陽認識的人,派車送我回來的。」
「哦?這人是誰?」王雱道,「改日我可要謝謝他,把我這好妹妹送回家來。」
王旉嘟了嘟嘴,背著手,眼睛看著地上,沒有回答。
「好了好了,你不願說就不說吧,我不問,我不問。」王雱笑道。
王旉道:「我是怕說了你生氣。」
「我生什麼氣啊,」王雱道,「人家派馬車送我妹妹回來,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王旉道:「嗯……派車送我回來的人,便是木先生。」
「木先生?」王雱道,「哪個木先生?」
「就是……」王旉看到王雱的表情有了變化,有些猶豫了。
「就是那個小子?」王雱像是忽然醒悟一般,眉頭大皺。
王旉只能小聲道:「嗯,就是他。」
「呵呵,原來如此,」王雱忽然冷笑,道,「我還以為他是個什麼人物呢。結果他果然就是一小人,知道了你是爹爹的女兒,居然巴結到這個份上。」
「大哥你別亂說,他……他不知道的。」王旉急道。
「不知道?」王雱道,「我可打聽過了,他是溧陽縣的文書先生。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是誰?派車送你回來,我看是想巴結爹爹!真是個不要臉的小人。」
王旉道:「大哥,人家現在已經是溧陽縣令了。」
「嗯?」王雱眯了眯眼睛,道,「為什麼?憑什麼?」
王旉道:「是……爹爹定的。」
「喲呵?」王雱眉毛一挑,道,「看來他這招也挺有效的嘛!想不到,爹爹居然也吃這一套!我乃新科榜眼,不過也才得一知縣之職,姓木的倒好了,溜須拍馬,也能撈一個縣令當,真是豈有此理!」
「不是的,爹爹不是因為這個才升他的官的,肯定是有其他的考慮。」王旉道。
「有什麼考慮?我看爹是越當官越糊塗了!」王雱道,「我這就問爹爹去。」
看到王雱抬腳就要走,王旉連忙急道:「大哥!你回來!別去了!」
王雱並不聽她的,只是往外走,王旉在後面一直喊,他只當沒聽見。
眼看著王雱叫不回來,王旉只得不再出聲,看著王雱的背影,兀自跺腳。
王雱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他在生氣,這是當然的。是因為木喚靠「溜須拍馬」當上了縣令而生氣么?恐怕不是。王雱不是蠢蛋,也很了解自己的父親,木喚能夠當上縣令,絕對不是靠的歪門邪道。但是他心中就是有一股氣,一定要去跟父親說清楚!
因為,他很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一件事。為什麼自己這個妹妹,對這個外人這麼維護?提到姓木的這個臭小子時,那個表情……
王雱只覺得,心中有一種自己精養細護的名花珍木,被不知道哪來的一隻野豬給拱了的感覺!
他十分生氣,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要爆炸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