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圍的人太多,已經進不去了,三人只能找了個鋪子,上到二樓,趴在窗上向下看,這還是那些人看見霍十和馬凡的官服而讓開的。
木喚看過去,正發現場上,鄭俠與李尚文兩人是滔滔不絕,似乎正在激辯,而李元成和蔡京袖手在一旁,常載德被圍在了中央,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精神。
看了一會兒,木喚心頭有些奇怪,怎麼好像常載德,又變回來了?又成了那個全無主意、稀里糊塗的常縣令了。
剛開始,第一個發現常載德變得精明了的,是木喚;後來,第一個發現常載德又變糊塗了的,當然不是木喚,而是蔡京,畢竟那時候木喚在縣衙和兩位法曹交談。
蔡京發現,這個常縣令,忽然像是中了邪一樣,變得雙目無神,面容疲倦,全無精神,說話也是稀里糊塗,不知所云,無論是鄭俠還是他上前陳詞,常載德都一副應付不暇的樣子。所以,蔡京慢慢地就退出了爭辯場,而是讓李尚文頂了上去。
李尚文怎麼說也是個紈絝子弟,胡攪蠻纏那是可以的,特別是看見主持者常載德變得這樣縮頭縮尾的,他的自信又慢慢找回來了,站在場上,那是滔滔不絕,也不管有道理沒道理,徑自是大說一通。
最氣的人還是鄭俠,本來好端端的,殺出個蔡京,好不容易蔡京退下去了,這個常縣令卻又變成了這副模樣,以至於他居然被一個李尚文壓得說不出話來,鄭俠畢竟是讀書人,有些歪理他是講不出口的。公堂上,居然沒有人維持秩序,那李尚文是得寸進尺,各種搶話、冷嘲熱諷、胡說八道,氣得鄭俠是七竅生煙。
「常縣令,你到底在不在聽?」鄭俠對著常載德道。
常載德歪著個腦袋,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哎,是我在跟你說話,你叫人家常縣令幹什麼!」李尚文道,「我現在問你,我的僕人,為什麼不能在路上跑?」
鄭俠道:「當然不能,這哪有什麼為什麼?」
李尚文道:「哪有這種道理?老天讓咱們生出了腿,是用來幹什麼的?」
鄭俠道:「當然是好好走路,而不是許你橫衝直撞!」
李尚文道:「哈哈,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如果不許人跑,只許人走路,為何老天就要讓人能跑?他為何不只許人走,不許人跑?我既然有雙腿,那我就能走,也能跑,只要我喜歡,我還能跳!能跑,這是老天爺賜給咱們的,你憑什麼就不許我跑?實在是違背天性!常縣令,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常載德茫然地點頭。
鄭俠道:「照你這麼說,老天還給你雙手,便是許你打人咯?」
「你不要狡辯!」李尚文道,「打人,和奔跑,能一樣嗎?你再者說,你瞧瞧這條街,多寬啊,咱們縣,把這條街修這麼寬是為了什麼?那不就是為了讓行人暢通無阻么?為什麼要讓行人暢通無阻?就是要讓人快速地到達目的地,是不是?街寬了,我的人就能跑,跑了,就能快速地到達目的地,是不是?這叫物盡其用!」
「誰強詞奪理了!」鄭俠道,「你還敢說我強詞奪理,你……」
「你不要轉移話題!」李尚文道,「你轉移話題,說明你心虛!」
鄭俠氣得不行,罵道:「我不跟你瞎扯,常縣令,你剛才宣判的,到底有沒有效?」
李尚文道:「當然無效!常縣令剛才判我為主犯,此番經過堂對,所謂理不辯不明,這時,已經辨明了,我不是主犯,我的僕人也無罪,只不過是犯了點小過失而已。」
「你……」鄭俠伸手指著李尚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在樓上,馬凡看到了以後,道:「看來,這常載德還真是個草包。」
霍十點頭了點頭,道:「不過是庸碌了些,瀆職還不能算得上。你看,他當街審案,看來還是想要作為的,可能還是能力跟不上。」
木喚聽見霍十如此說,心道,這霍十莫不是和常載德有什麼關係?又或者只是比較謹慎?常載德都這樣了,他還沒有像馬凡一樣對常載德產生一些很不好的印象。
這人還真是難對付。木喚心中嘆氣,暗想,如果,常載德能再蠢點就好了……
鄭俠對常載德道:「大人,法出如山,您剛才已經開口判了,趕快執行吧!」
「剛才那叫猜測,」李尚文道,「那時,案情不明,常大人對判刑進行了一些猜測,不能作數的!如此草率,豈非如同兒戲?」
鄭俠罵道:「難道現在不是兒戲嗎?」
李尚文道:「兒戲?你說誰兒戲?誰是兒?你罵我,還是罵常縣令?」
「你……」鄭俠又是氣得直跺腳。
「呃……」這個時候,常載德忽然動了,發出了一聲嘆息。
李尚文見狀,問道:「常縣令,法理已經辨明,可以判了么?」
「判什麼啊。」常載德道。
「判我們家無罪啊!」李尚文道。
「你們辯了半天,我聽得索然無味,」常載德道,「你們這樣辯來辯去,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李尚文道,「不辯,怎麼知道誰理虧?」
常載德搖頭道:「理不理虧,哪裡是辯出來的?」
李尚文奇道:「那是怎麼出來的?」
常載德忽然稍微提了提精神,道:「這你還用問?真是一點事也不懂!當然是錢啊!錢!」
「錢?」李尚文瞪大了眼睛。
常載德道:「對啊,當然是誰給的錢多,誰有理啊。」
「給……給誰錢?」李尚文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能給誰?」常載德一翻白眼,道,「當然是給我了,不然還給你?」
「給你?」李尚文傻了。
不止李尚文傻了,鄭俠傻了,李元成傻了,蔡京傻了,所有人都傻了。
對於木喚來說,簡直像是八十斤的鐵鎚掉在腦袋上,腦子一下子亂成一灘漿。
常載德這是在幹嘛?索賄?
不是,索賄,常載德索賄,這是很正常的,可是,索賄,畢竟還是要點臉的吧?以前常載德索賄,那都是偷偷摸摸地,哪有像這次一樣,當街,當眾,正大光明地索賄?
常載德,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
「給我!」常載德道,「你們兩家,誰出的錢多,我就判誰贏。」
鄭俠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縣令,怎麼這麼快就在自己眼前,完成了精明強幹到糊塗懶政再到行事荒唐的墮落過程?這……簡直是判若三人啊!
馬凡看著常載德,冷哼一聲。木喚看了一眼霍十,果然,連霍十也皺起了眉,微微地搖頭。
「怎麼?你們不想給錢?」看見沒有人說話,常載德道,「不想給錢?那我就治你們一個擾亂公堂之罪,在場的,全部都要杖刑!」
人群鴉雀無聲。在場幾百雙眼睛,齊齊盯著常載德。
感覺到目光的注視,常載德反而底氣更足了,猛然站了起來,繞著指了一圈,一面道:「看什麼看!我說的是,你們,在場的,全部!都要杖刑!不想挨打的,全都過來,給錢!不然,我就讓差役,把你們這幫刁民訟棍,統統打上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