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木喚忽然發現前面聚了一大批人,附近的民眾還互相拉扯著往那裡湊,哄鬧不已。木喚依稀記得,那裡應該是一處空地。
木喚喜歡熱鬧,但不代表他喜歡湊熱鬧,他正想著要繞過去,忽然,身邊兩個人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寧築球隊來咱們溧陽表演了!」
「喲!這可難得一見啊,不去江寧府還真見不到,咱得去看看,城裡人蹴鞠到底有多高明。」
築球?蹴鞠?
足球!
想到這兩個字,木喚的心頭忽然像是燃起了一道火。他停下了腳步,心中微微一猶豫,卻一想「看看又何妨」,便朝人群中去了。
人雖然多,但是卻不擁擠,木喚左撥右鑽,就到了人群的最裡層。
空地中央有一個高約兩三丈、寬一丈的彩帶結網大門,看起來頗有現代足球球門的樣子。周邊站有二三十個身穿綠色錦衣的男子,其中一個男子手中抱著一個圓形的物體,對著四周道:「多謝溧陽縣各位父老鄉親的捧場!剛才為大家表演的是築球,現在讓我的幾個兄弟們休息一下,就讓我——正挾朱寬,給各位來一段單人『白打』!」
「好!」
「來一個!」
四下民眾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木喚定睛朝著那男子懷中之物一看,差點眼睛都掉下來。
這真的是蹴鞠嗎?
那球型渾圓自然,外表由數塊相等的五邊形皮革縫製而成,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足球模樣,只不過保持了皮革的本色而沒有染成黑白色,這和木喚想象中的蹴鞠完全不一樣,比想象中的要更好,要更像現代足球!
這男子——築球隊中的正挾朱寬,將球一拋,用胸口一掂,那球與人體撞擊的聲音十分清脆,彈力十足,木喚一看就知道,這球絕對不是實心或者有其他物體填充的,肯定是充氣的球!
只見這朱寬將這小球玩弄與股掌之間,動作行雲流水,不時以肩、胸、頭、背、小腿、腳面、腳踝、腳尖、腳跟等部位顛球,甚至還做出一些頗有意思的停滯動作,將運動中的球穩穩噹噹地停在頭頂、後背、腳面之上,朱寬一面踢著,還一面介紹道:「這招叫『迎頭拐』,這招是『合扇拐』,看我來個『菩薩躡』,『攔雲搭』,再看這個『荷尖捻』……」
朱寬每介紹一聲,就換一個動作,觀眾們也是非常賞臉,熱情地叫著好!
原來,這個單人白打,就是花式足球啊。木喚也看得有些入迷,目光隨著球的上上下下而跳動,甚至連自己的嘴巴張開了都不知道——在場之人,與他這副表情相同的人,不在少數。木喚看得這麼入迷,那是因為他喜歡足球。
他不僅喜歡足球,他也會踢足球,甚至,他還踢得不錯。不錯到什麼程度呢?以前木喚總是自吹比球星梅西還要西——尚在梅西之前,這雖然是誇張了,可是如果木喚沒有真材實料,也不能夠靠踢足球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剛畢業時的木喚被分配到了鄉下的計生部門去做基層公務員,那時還有計劃生育政策,基層的計生工作十分難做,打交道的也是什麼人都有,可以說是一個辛苦、得罪人、薪水低的活。剛工作時的木喚非常的勤懇,農民出身的他對計生工作對象們充滿同情,給他們做工作時是出力、交心,好言相勸,而不是動不動罰款、罰沒牛羊傢具這等的粗暴,這也讓他的工作量比別人要多出了一倍余。更要命的是,干計生,是很難升遷的,這個部門本身就不引人注意,也很難做出什麼成績,窮山惡水之中,滿是超生游擊隊,木喚一個人能做多少工作?
在木喚以為,自己的下半輩子就要在這種繁瑣的工作中度過時,足球改變了這一切。
縣裡面舉行了一次各機關單位的足球大賽,他們鄉里為了應付上級,胡亂湊了個隊伍去踢,知道木喚大學時就是校足球隊的,他也被鄉長指派為鄉足球隊長。
在接下來的幾次比賽中,雖然他們鄉隊的成績都不如人意,但是木喚精彩的表現、嫻熟的球技卻引起了注意,注意到他的這個人,正是縣一把手的縣委書記。
因為注意,縣委書記和木喚交談了一陣子,發現這位後生談吐不凡,加之木喚寫得一手好字,他一下子就把木喚調到了縣委里,給他當秘書。
這說起來好像有些誇張,但是,如果知道,這次縣裡的足球大賽,就是因為下面某些人知道新來的縣委書記喜歡踢足球而舉辦的,那或許就不會覺得很突兀了。
因為是縣委書記的秘書,跟著領導混,又有比較強的工作能力和業務水平,木喚很快就被拔擢為縣審計局的局長。又四年,縣委書記提拔到市裡某局做局長時,自然也把木喚帶去,等木喚的這位老領導當上副市長時,木喚自然就做了市局的局長。再後來,老領導退休后,木喚又往上做了副市長,最終當了市長。
說起來,都像夢一樣啊,在他落馬前,他都快要進省委,即將成為x省史上最年輕的副省級幹部了。
誰又能想到,一個小小的足球,就這麼改變了人的命運呢?
當然,足球對木喚的改變,不止是升遷,隨之而來的,還有腐敗。
木市長喜歡足球,全市的人都知道,還有人偷偷地叫他「足球市長」,名聲傳開了,那就有人投其所好。因為聽說木喚喜歡足球,曾經有位老闆就給木喚送了兩張歐冠決賽的內場票,不僅包了來回頭等艙機票,還包了五星級的食宿外加歐洲五日游。
收了人家的票,自然就會拿人家的錢。
拿了人家的錢,自然就會辦人家的事。
一口既開,裂口就會越來越大。
最終,木喚的落馬,也和這位老闆有一定的關係,成也足球,敗也足球啊!
忽然想到這些,木喚看著這個足球的先祖、名為「鞠」的眼神,就冷淡多了,他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哦?這位先生為何嘆氣啊?」
一個清脆地聲音從旁邊傳來,木喚順著聲音看去。
一位少女,穿著素雅,頭戴金笄,長發飄飄,無扣的淡素直領衫直直垂下,露出裡面的貼身綢衣與潔白的胸脯,腰身收束,下擺飄飄。少女的眉毛如清蠶般細,眼睛如桃花般明亮,鼻子像湖石般秀挺,紅潤的朱唇、秀氣的臉龐。
一位美女。
木喚看呆了。不是因為這位少女漂亮,而是因為這位少女很像一個他認識的人,一個他刻骨銘心的人。
在差點就要叫出那個夢中的名字時,木喚畢竟是活了四十多年的人,他清醒了,這不是在21世紀,她也不是那個她。
心慌意亂之下,木喚有些局促地道:「我……我只是覺得他們踢得一般。」
「哦?」少女一笑,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這麼說先生踢得更好咯?」
「我只是會踢一點。」木喚答道。
「哈哈!」少女大笑,帶著嘲笑,她提了聲音,朝場內叫道,「朱大哥,有人說你踢得爛呢!這人來砸場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