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雪原蒼茫(六十)
旺堆依然一副笑眯眯和氣模樣,反倒是跟在身側的加措長老神情有些不同。
明明眼底不情願不歡迎,但臉上卻強自忍下了,隱隱還有幾分莫名急躁。
讓沈霓裳覺著有些怪。
但人家既然擺明不喜,沈霓裳自然也不會上趕著關心。
寒暄數句后,旺堆禮貌問了句,其他人怎沒一道來,沈霓裳也矜持應答了幾句,旺堆便頷首笑言了幾句「不必拘束只當是自個兒家」之類,待客禮數話畢,讓頓珠給兩人安排休憩處。
頓珠將兩人領到山腳下的一處洞口,兩人這才發現原來除了山腰處的三處大山洞,山腳下也有幾處洞口。
大約是作為臨時安置處之用,山洞不大也不深,堪堪一間半屋子大小。
歸置得還是比較齊整乾淨,加上離溫泉近,洞中相對也溫暖許多,而之所以他們早前沒發現,一是搜尋不夠細緻,二是洞口有茂密藤蔓遮擋,讓人容易忽略。
頓珠離開后,羅才這才看向沈霓裳,露出疑惑:「他們居然把人都遷回來了,你說,這是打的什麼主意,居然還請咱們同他們一堆過年?」
「他既然沒提,咱們就只當不知道。」沈霓裳也頗覺怪異,沉吟著搖首,但對方願意主動總好過疏離,且先當作好意,「既來之,則安之。且行且看吧。」
羅才緩緩點頭,忽地一頓抬首:「不對!鄭世子回來他們是不是聽見了,是不是知曉長生失蹤的事兒?」
沈霓裳蹙眉,繼而若有思量。
羅才之言大有可能。
他們幾人早前回到對岸,雪族縱然對他們無惡意,但戒備仍在,所以定然也會派人監聽動向。鄭世子回來傳信一事自然逃不過對方耳目。
而牧清失蹤在天柱山範圍,也就是在雪族本支所在,他們的人都會猜測是否同本支有關,以旺堆的心智自然也不會漏下這個可能。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旺堆突然的邀請,只怕是同本支有關。
丹增即位,單方面斷絕同分支來往,這對分支而言,的確是難以接受。
而分支當年發下誓言不能進入本支所在範圍,失去了主動聯繫的權力,如今牧清失蹤若是同丹增那方有關,聽得有關貢嘎的消息,丹增那方說不得會主動前來。
對方主動相見的話,就算最後不能破冰,但至少能見面,總還是有一分希望。
難怪,加措方才神情奇怪,少了陰晦卻多了幾分莫名期許。
「應該同此有關。」想明白,沈霓裳點頭,搖首一嘆,「……也夠難為的。」
牧清失聯到底同本支有無干係,眼下還不確定。
即便是有,但本支是否會如同他們期待般主動前來……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
一丁點希望也不肯放棄,令人唏噓。
羅才也明了沈霓裳的嘆息,可想到自個兒這方眼下處境也好不多少,事情停滯,前路亦茫茫,對雪族的同情不免就少了兩分,朝洞口方向擺了下頭:「丫頭,要不要一道出去走走?」
沈霓裳搖首拒絕,羅才甩著袖子自個兒出去逛了。
目送羅才離開,沈霓裳收起笑意,靜靜默立須臾,步向深處。
洞內最深處有火堆,火堆邊鋪有獸皮墊。
盤膝閉目打坐。
人常言事在人為,可但確實無力可為,也只能靜心了。
一入定便是大半日,黃昏時頓珠來送了一回晚膳,而羅才樂不思蜀,一整日不見人影,頓珠說羅才同族人在一起,沈霓裳也就沒多過問。
用了晚膳,天色便暗下來。
洞外忽地安靜,再次從入定中醒來,只覺四野清幽,頗有一種萬籟俱寂的感覺,白日里的腳步聲人聲孩童喧鬧聲,統統不聞。
唯有呼呼風聲,擦著洞口,偶爾吹過。
沈霓裳披上大氅,走出洞口,卻是愣住。
洞外偌大的平地上密密麻麻跪滿了雪族身影。
不僅只山腳下的平地之上,溫泉畔,視線再往上,從山腳到半山腰的祭洞,那條曲曲折折的山道上,盡皆是雪族匍匐在地的高大身影。
男女老少,婦孺孩童,盡皆緊閉雙目,佝僂腰背趴伏在地,動作整齊劃一,沒有一絲聲息發出,說不出的虔誠肅穆!
目之所及,一道道高大身影全都緊緊蜷縮,將整個身體貼服地面。
場面讓人震撼!
沈霓裳愣而怔住!
積雪折射星月光芒,半山腰祭洞前的景象,影影綽綽,看不大真切。
祭洞前方,應是今日才擺上的寬大石制祭台,上面隱約陳設了幾樣物品。
祭台前,旺堆蒼老的身影站在最前方,若有若無的古樸吟誦聲斷續傳來,聽入耳中,只覺亘古蒼涼,餘韻悠然。
雪族這應是在舉行祭祀。
除夕之夜,一年之末,亦為一年之始。
這般隆重場面,不必問也知曉,應是極重要的一場大祭。
沈霓裳正想退回洞中,卻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側的羅才拉住衣袖。
羅才語聲極低:「別走,先看著。」
沈霓裳疑惑相向。
雪族大祭,人家雖沒提示避諱,但這種場面,本該避忌才對。
只見羅才神情詭異,湊過來,悄聲附耳:「此乃告罪祭,向雪神告罪請恕之用,是雪族難得出現的大祭。從分支遷到這馬泉河,攏共才舉行兩次。據說頭回還是在他們剛剛遷徙到此的時候祭過一回,此番正是第二回。」
沈霓裳聽明白,仍然不懂羅才何意。
就算這告罪祭難得出現,同羅才拉她留下有何關係?
見沈霓裳不明所以,羅才露出幾分得意,這一整日他也不是白白溜達的。
「雪族原本準備的同往年一樣,乃是是新年祭,晚膳前旺堆好似是收到了一則消息,突然才將原本的新年祭改成這告罪祭——」
說完,羅才看著沈霓裳,笑得深意。
旺堆收到了消息——才將新年祭改成了告罪祭?
沈霓裳神色微動,下一刻,抬首極目遠眺,半山腰的祭台上,模模糊糊,幾樣物件擺在上頭,但天色黑沉,祭洞前也無火光,縱然用盡目力,也不能看真切。
羅才浚著沈霓裳的視線望了眼,遂瞭然,小聲道:「除了些供奉的祭品,就是貢嘎的遺物!雪鹽雕的那朵蓮花也在上頭。」
沈霓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轉頭望向黑茫茫的河對岸——凌聞的遺骸還停在對面,回首同羅才目光交匯,語聲輕輕:「你是說……本支那邊有動靜了?」
羅才笑而不言,抬抬眉梢,顯是默認,勾勾唇角,壓低聲量道:「人老成賊,旺堆活了百十來歲,豈會無的放矢?這場大戲總歸不是為咱們演的……管它是不是,他們也沒叫咱們避開,咱們守著總沒錯。」
沈霓裳靜默,點了點頭。
兩人遂無言,靜靜站在遠處,默默看向半山腰。
這一等便近兩個時辰,直到一勾彎月高懸中天。
眼見,子時已近。
就在羅才凍得忍不住將要跳腳之際,河畔方向忽地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重重,毫不避忌,顯然沒有避人耳目之感。
羅才循聲望去,一看清當中來人樣貌,目光倏一亮!
「丫頭!是長生……長生領著雪族來了!」
羅才語聲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