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雪原蒼茫(十七)
或者,就如同歐陽雄一直擔心的那樣,有朝一日,歐陽澤明真正的身份帶來生死危機的時候,那個姑娘會接受,會不恨么?
畢竟,夫妻一體,歐陽澤明的生死危機同樣會蔓延到她身上,讓她也同樣不容於世。
世上有多少人不會在意這樣的隱瞞,不會惱恨對方不給自己選擇的機會?
愛情不是一日一夜,而是一生一世。
沒有到終點,考驗就不會終止。
誰都不知道最後的答案。
年少時候的鐘情,年輕時候的衝動,在沒有面臨真正的考驗,誰都不知是不是一時的意亂情迷。
你以為的答案也許只是自欺自人,彼時的情深,也許多年以後想起,不過是不知世事的痴傻。
不過這個問題對歐陽澤明而言已經不需要考慮,因為他曾經選中的那個人連第一關都沒能通過。
沈霓裳低低無聲笑了笑。
自個兒竟然也會花費腦力去想這麼一個無謂的假設,也真是夠好笑的,生死關頭,浪費精力——
生死關頭?
忽地笑意一滯,低頭朝懷中的歐陽澤明望去,才發現歐陽澤明已經久久不語,驀地心下一緊,朝歐陽澤明口鼻摸去:「大哥——」
歐陽澤明沒有回應。
五指僵硬得已經沒有知覺,還好能感知那一絲若有若無氣息,沈霓裳艱難地調動身體,將身體移動了幾寸,活動了下,這才用力搖動歐陽澤明的臉頰:「大哥,不能睡!快醒醒,醒醒!」
這一回歐陽澤明很快醒了過來,但顯然腦子有些不甚清醒,輕輕地搖晃了下頭,但好似沒什麼氣力,幅度很小:「哦……我又睡了?……好睏,妹子……現在啥時辰了?這麼困……是晚上了吧?」
不能讓歐陽澤明睡過去。
沈霓裳咬咬牙,又拖著他朝冰壁方向靠了些許,小心的不牽動那條被冰凌固定在地面的腿,靠近冰壁的方向,寒風會小一些,又掖了掖他身上的遮蓋物,沈霓裳僵硬地抬起雙手哈氣搓了搓,雖然沒感覺多少暖意,但似乎冰涼氣息稍稍減退了些。
沈霓裳用手貼著歐陽澤明的臉頰搓動,又替他按太陽穴,低頭溫和問:「我還不知曉大哥的身世,能說說么?是義父查到的吧?大哥同木家是什麼關係?」
若是換做平常,這樣的問題沈霓裳絕不會主動發問。
但這個時候,只有這樣的話題最能讓歐陽澤明集中注意力。
「什麼關係啊……」歐陽澤明低低笑了笑,沒有聲音,只能感覺到氣息,「妹子……你猜?」
「大哥很關心木家,但又很厭惡木臨風,我知道木家同蟬衣族有關係,老祖宗院子下的密室是三百年前的,木家人雖能習武但資質非常普通,這同中土其他大家族很是不同。」沈霓裳笑了下,「我曾猜大哥是木家人,只是沒辦法確定是嫡系還是旁支。」
「妹子其實早就猜到了……呵……對不?」歐陽澤明似又笑了笑,「上回夫人出事,爹從你們家回來有些生氣,妹子你同爹攤了牌,對么?我同長生那小子睡過一回,我不肯脫襪子……那小子啥事都不會瞞你,定是同你說了——」
沈霓裳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確是那次聽了牧清提及后才確定的。
「木臨風是我爹……木靳是木家十六少爺,我比他小三歲,算起來,我該是十七少爺才對……呵呵……可惜我連排行資格都沒撈著。」歐陽澤明語氣平靜,像是在說旁人的事兒,「我的生母是木家一個侍妾,我生下來之後,木家就沒她這個人了,應該是被木臨風弄死了,我也不知她有沒有見過我的模樣,也不知她見了我會不會同木臨風一樣把我當怪物想弄死。可惜木家還是有好人,木臨風想弄死我,但有人暗中插手將我救了出去,那個人大概也沒辦法安置我,就把我丟到荒地里,後來我就被我義父撿到了。」
「大哥……知道……是誰么?」沈霓裳問。
「爹說應該是三公主。」歐陽澤明輕聲道,回答完后,他抬了抬首,沈霓裳愣了下,低頭看去,一片漆黑中,歐陽澤明似乎咧嘴在笑,下一刻,他語氣無比溫和,「……妹子,哥困了……想睡了。」
「不要——」
沈霓裳才說出兩字,歐陽澤明吃力地抬起手,卻沒辦法觸碰沈霓裳的臉頰,只能挨著她的胳膊肘,歐陽澤明用手指又輕又吃力的按了下沈霓裳胳膊上單薄的衣物,心中滑過一絲瞭然:「傻妹子……穿這麼少,冷不冷啊……欺負哥哥我看不見腦子也……糊塗了么?」
「我不冷,我好…好的,真的——」沈霓裳急切辯解,但終究還是顯出了幾分僵硬的語速。
「聽我說。」歐陽澤明遲緩卻無比堅定,黑暗中,嘴角弧度彎起,斷續道,「……我們當中一定得……有人活下來……你這樣……我們兩個都得……死!他們一定在,想,想法子……救咱們……別抱著哥……等哥睡了……把衣裳穿好……起來活動……活動……等他們……」
「不,不行!」沈霓裳咬牙搖頭,眼淚再度無知覺滑落,「大哥你……堅持住——你想想義父……義父年紀那麼大……你忍心么?」
「話…都說不……清楚了。」歐陽澤明緩緩地閉上了眼,也放棄了掙扎,卻還帶著笑意,「你替我,替我盡孝……所以,要好好活著。」
歐陽澤明的手落了下去,徹底放棄了同倦意的對抗,無論沈霓裳怎麼搖晃怎麼呼喚,甚至用力再去掐他的人中,他也再沒給出一絲反應。
沈霓裳淚如雨下。
又恨又急。
可這一回,歐陽澤明是真正陷入了沉睡。
沈霓裳氣得想發狂,卻生生抑制住了,所有噴薄的情緒化作了動作,下唇被她幾乎咬穿,劇烈的痛楚恢復了她的理智,讓她終於冷靜了幾分。
同樣的經歷她再也不想承受!
憑什麼這些人都要理所應當的覺得她應該接受他們的犧牲!
憑什麼她要接受這樣自以為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