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莫若自苦
穆清低頭行到長公主膝前蹲下,語聲低低難過:「娘,對不起。」
長公主眸光凝視,腦海中一幕幕浮現閃過,不由便恍惚。
這麼多年,那麼多舊事,如今只覺回憶淺薄。
美好只虛妄……
心痛么?
早已不痛了。
那些該流的淚,該生的痛,在那些不得動彈卻清醒的舊日時光中流不出,痛不出,到了如今,可以流淚可以痛時,她已經不覺得痛了。
唯一放不下便是這個孩子。
縱然不是自個兒身上掉下的肉,可她睜眼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把他當成了自個兒的骨肉。
骨中骨,肉中肉。
看著他才出生奄奄一息連哭聲都似小貓一般,看著他掙著孱弱的小小身子長成粉雕玉琢的小小一團,看著他牙牙學語,看著他蹣跚行路,看著他嬌嬌氣氣同自個兒耍賴……
即便知曉,又怎能不愛不疼?
明明記憶中還是那個愛躲懶愛撒嬌惹人憐愛的小小孩童,一轉眼便長成這般高大俊挺的模樣,有了自個兒喜歡的姑娘,也有了自個兒的主意……
「你不同娘說緣由,娘也可不問。」撫著穆清的發頂,長公主語聲幽幽嘆息,「可但凡做娘的都是心疼孩子的,看著你這樣,娘心裡疼啊。」
穆清眼眶濕潤,聞言心如刀絞,只能低低重複哽咽:「娘……對不起……對不起。」
「你說她有苦衷,娘也相信。」長公主低聲道,「可娘只擔心一樁,你把她當成命,在她心中,你有幾分?成親的事你說牽涉她養母性命讓我莫怪她,都是做父母的,這個我就算不計較,那這幾日呢?她連上門來同我解釋一下都無,長生……你讓娘怎麼想?她在怪你,是不是?」
「娘,我做錯了……是我的錯。」穆清垂首低低,喉嚨繃緊。
「娘的兒子娘明白。」長公主輕搖首,目光憐愛,「你從小便憐貧惜弱,又怎會去傷害自個兒喜歡的姑娘?你即便是做了什麼,也是為了她好。她生氣,只是你做的不如她的意。可就憑這個她便要同你恩斷義絕,這樣的姑娘也太絕情了些。娘不在意媳婦的身份家世,可娘不能不在意自個兒的孩子受委屈。她再是有苦衷,做娘的也是偏心的,她這般待你,娘沒法兒喜歡她。強扭的瓜不甜,世間最苦莫若自苦……長生,同娘走吧。」
「娘,你別難過……我答應你,我同娘走。」穆清哽咽閉目。
看著穆清沉痛的神情,長公主心中惻然,伸手將穆清輕攬在懷中,穆清也伸手回緊緊抱住長公主。
母子二人靜靜無聲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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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輝起,窗紗微微透亮。
透過窗紗,屋中桌上紗燈光亮淺淺融融。
妙真捧著托盤看了眼,暗暗嘆氣一聲,走到門前輕叩。
下一刻,屋中沈霓裳的語聲平靜傳出:「進來。」
妙真行到內間,沈霓裳坐在桌前,青絲披散滑落身後,身上寢衣外只披了一件短襖,桌上筆墨齊全,凌亂地攤放著十幾張著了筆墨的白紙。
聽得妙真腳步,沈霓裳未抬首,只凝目專註地望著手中的硬皮小冊子,蹙眉間幾分思量。
妙真掃了眼,認出那正是司夫人轉交羅才,又被沈霓裳要回的那本冊子。
「小姐昨晚又沒睡?」妙真放下托盤,將茶盞奉上。
沈霓裳接過打開,熟悉的羊乳腥味頓時入鼻端,驀地一怔!
「這是極養身的方子,滋內養外,說是女子用再好不過。」妙真幾分小心翼翼。
沈霓裳是喝過這個方子的。
在最初認到司夫人名下時,沈霓裳百般反抗,最後還是足足喝了三個月有餘。
還是最後身子長好了,司夫人才允停了。
妙真沒敢提司夫人。
沈霓裳垂眸未作聲,慢慢飲盡,點滴不剩。
妙真放下心來,接過茶盞還是沒忍住勸導:「小姐還是顧惜個自個兒身子才是,眼睛都青了。」
不僅是眼下青了,這幾日下來,沈霓裳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色也愈發沒血色。
妙真每晚離去時,沈霓裳沒入睡,每日無論多早起過來,沈霓裳都已經起了。
若非沈霓裳的裝束是上過床的樣子,她都懷疑這幾日沈霓裳究竟有沒有入睡過。
「你說夫人的娘是怎麼想的?」沈霓裳沒理會妙真的話,卻忽地發問。
妙真愣了愣,想了想,搖首:「奴婢說不清楚。」
說有情,能狠心丟下親手養大卻尚且年幼才十一歲的女兒,從此不管不顧。
說無情,身為魂族女子竟然嫁了一個毫不出眾的中土男子,生兒育女十餘載,若是司父另有妻室之事未出,這一家子誰又能說不能和樂融融終老?
也許,司夫人的娘同司夫人的恨是一般,正因為過去太過美好,所以最後才會更恨,更決絕。
妙真心中唏噓,視線看向沈霓裳手中的硬皮小冊,心中再嘆:「我跟在夫人身邊十年,從不知夫人還有此物。小姐可看出些什麼?」
比起妙紅,司夫人在私事上更倚重妙真。
司夫人所有的物件都經她手,但她卻從不知這小冊子,可見司夫人藏得有多緊實。
與此同理,也可見司夫人有多恨。
這麼些年,司夫人從未將此物拿出過,連看都未看過一眼。
沈霓裳起身朝外行:「你收拾下,我出去。」
話音未落,人已走遠。
妙真低頭看了看,將桌上紙張分地圖和字跡兩類分開。
沈霓裳去尋羅才。
天才蒙蒙亮,羅才尚未起身,聽得沈霓裳的聲音才匆忙披衣,過來開門。
「丫頭來了啊。」羅才從一臉睡意中擠出几絲討好。
昨晚穆清同凌飛才來過,今日一大早沈霓裳就來,羅才難免幾分心虛。
沈霓裳卻沒注意他的心虛,進了屋子將手中的硬皮冊子放到桌上,舉目一望,看見半開的窗扇:「昨晚沒關窗就睡了,不怕著涼?」
羅才心下一跳,昨晚穆清走了之後,他又去賽戈朗房裡說了半晚的話,後來回來糊裡糊塗就睡了,哪裡還記得關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