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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孰輕孰重

  司夫人心中自有思量。


  眼下羅才雖是換了稱謂,但早前可是漏了好幾句「小騾子」。


  「騾子」么……


  司夫人飽含深意地看了眼羅才,不經意地轉開了視線,將目光落在穆清身上。


  羅才雖是一口一個嫌棄,但身體一直立得穩穩,肩膀也看得出刻意著力的動作,讓穆清靠得很安穩。


  穆清睡得安靜入嬰孩,長長的睫毛微微卷翹,眉目精緻如畫,面容軼麗極致,半點娘氣不見,卻透著一種尤其惹人心憐的純凈安詳氣息。


  這也是苦命的孩子啊。


  最難得的,即便經歷了這樣的苦難,這個孩子的眼中沒有仇恨,只有傷痛和堅韌。


  她沒有看錯這個孩子。


  司夫人的眼中透著憐惜和欣賞。


  坐在對面的羅才一眼覷到,心裡頓時泛起了嘀咕,又瞄了眼對面的沈霓裳,羅才還是將話忍下了。


  總不好當著小騾子的面問個明白吧。


  羅才看得明白,這位司夫人,雖不是親娘,但對小騾子可緊要得很,這可也是個厲害娘們。


  「對了,那道聖旨究竟說得啥?我瞧著穆禽獸出來的時候,臉色怪得緊?」羅才這會兒才想起這個疑惑,「聖旨罵了他?」


  罵了穆東恆?

  司夫人差點忍不住翻白眼,一想到這個就有氣,沒好氣道:「罵什麼罵?誇還差不多!」


  羅才不解。


  司夫人一想到那道聖旨的內容心中就有氣,把頭扭到一邊不說話。


  沈霓裳這才參與進來,將聖旨內容一字不差的複述了一遍。


  羅才一頭霧水,眨眼迷惑道:「這聖旨不是恩侯府那小子入宮去求的么?難不成他幫著穆禽獸說話?怎會這樣?」


  羅才想不明白。


  沈霓裳卻是早就想明白了。


  凌飛自然是不會幫著穆東恆的。


  凌飛究竟怎麼說,沈霓裳不知情。但大致還是能猜到,凌飛不會對穆清的身世做任何的闡述,只會在陳述中隱約映射穆東恆一些不對之處,更有可能凌飛還會提及長公主病情有疑,或是提到救治長公主的可能性。


  隆武帝對長公主是有感情的。


  這一點,之前從穆清頭回入宮同隆武帝的對話中的內容便能聽出。


  但這種感情有多深就難以界定了。


  而眼下,沈霓裳唯一能斷定的是,至少目前,隆武帝還是信任穆東恆的才能和忠心的。


  或者換句話說,在眼下的中土局勢中,隆武帝需要穆家的安穩和忠心,也需要穆東恆這個雲州大將軍。


  血脈之情重,但重不過天下,更重不過江山社稷。


  這便是帝王之心。


  至於凌飛最後遞過去的紙張,沈霓裳不用看也能猜到。


  上面定是寫了一些同君臣之誼相關的話。


  故而穆東恆才會控制不住動容失態,繼而不顧匆匆離去。


  而凌飛顯然也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心情不好。


  比起穆清,甚至長公主,隆武帝此際明顯的更偏向於安撫甚至拉攏穆東恆。


  凌飛雖受世家熏陶長大,但終究內心深處還是個重情重義的少年。


  沒有真正經歷過權利傾軋,更沒真正體會過帝王之術,在凌飛的內心世界中,還是將情、理、義,當作第一準則。


  但在沈霓裳看來,這樣的隆武帝反而才是真實的,也是一個真正的帝王。


  莫說穆清如今身世成疑,即便穆清正是長公主之子,是皇室血脈,在此時此刻,一個只在論武會心法四層比試中初展啼聲,未來全不可知的少年俊才,怎能同一個世代忠良,手握重兵擋在王都最重要一道屏障的一軍統領相比?

  尤其是聖旨中那句「如今天下局勢不明」,旁人興許聽不明白,但凌飛同穆東恆能聽明白,沈霓裳也同樣明白。


  家事國事天下事。


  不知隆武帝是否有察覺,但沈霓裳可清清楚楚的記得,蒼國有一個「蒼鷹」,而大瀝還潛藏著一個「覃龍」……


  「蒼鷹」的面目她識得,而那「覃龍」,她卻只見得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暗流涌動,波起雲詭。


  亂象已生。


  在國事天下事之前,天大的家事也不及兩者重要。


  當然,這也許也是隆武帝對穆東恆的一個試探。


  而穆冬恆方才的表現,沈霓裳分辨不出他是否作戲。


  但如果是她的隆武帝,知曉穆東恆這樣的表現,定然會信上三分。


  沈霓裳對穆東恆其實了解無多,但沈霓裳相信,在軍事才能和忠君之心上,隆武帝對穆東恆定然有自個兒的判定。


  基於這樣的判定,所以隆武帝今日下了這樣的一道聖旨,而且在其中,還夾了一道這樣的口諭。


  恩威並重。


  好生厲害。


  隆武帝的這一手,確實再度刷新和加深了沈霓裳對隆武帝這位看上去總是溫和儒雅的帝王,新的印象和觀感。


  更何況,隆武帝針對穆清的那幾句模凌兩可,讓人琢磨不透的模糊判定,還有對她手中那道升籍令受令人的準確標釋……更是耐人尋味。


  好像什麼都說了,但實際什麼都沒定。


  好似不許她們將這道升籍令用在穆清身上,但似乎又帶了某種暗示。


  沈霓裳方才除了想穆清的事,後來的思緒都用在揣摩隆武帝的這道聖旨上面。


  迎著羅才不解的目光,沈霓裳略略思忖了下,道:「其實這道聖旨也沒那麼糟糕。陛下對穆清還是有一定維護之意,否則穆東恆也不會就此放棄離去。」


  解釋起來太過複雜,沈霓裳也不想講話說得太清楚。


  她能理解隆武帝的立場和抉擇,但其他人未必能理解,就不用說出來影響大家的情緒了。


  當然,她能理解不表示換做是她,就會做同樣的選擇。


  只是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隆武帝同她非親非故,這樣的情形下,只講理智,不論感情,事情便坦然得多了。


  「維護?」羅才還是不明白,雖是忿忿不平但也知曉壓低聲量的小聲道,「怎麼維護了?那皇帝不是一個勁兒的在誇那穆禽獸么?笨死了,好好的公主妹子一嫁人變成這樣,不是說皇家人疑心最重么?他們難不成就沒疑心過?」


  羅才這一埋怨嘟囔,倒觸動了沈霓裳。


  沈霓裳怔了下,若有所悟:「也許……並非沒有疑心。」


  簡太后養尊處優,卻多年憂思成疾,五內俱傷,這樣的病情可不是普通的心事就能導致的。


  要知道,上一世簡太后可是死在這上頭的,享年不過六十二歲。


  「你是說太后也有猜疑?」司夫人也反應過來了。


  沈霓裳輕輕點頭。


  「那為何不懲治這個惡賊?」羅才皺眉。


  「要麼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要麼是局勢不允許。」沈霓裳垂了垂眸,腦中飛快閃過已知線索,「穆東恆這些年來身無二色應是事實。假設穆東恆曾有別的女人,白遠之是兩人所生,白遠之的年紀確切多少不知,但至少應比穆清要大。說明這個女人存在於長公主同穆東恆成婚的早期。那時候兩人夫妻恩愛,連你也沒看出不對,旁人又怎會猜疑。而且你也說了,你的葯無痕迹可查。早期穆東恆只是下了第一種導致胎亡,對母體並無害。這樣一來,長公主身體無礙,旁人也只當頭胎死胎乃是偶然。而長公主真正纏綿病榻是在第二胎產子之後——」


  羅才眸光一閃,接了下去:「當日長公主據說難產血崩,差點母子皆不保,昏迷三日才救回。穆東恆八百里夜奔歸返,雲州無人不知——穆東恆應是在此之後才下的第二種毒!」


  沈霓裳默然點頭:「當是如此。」


  「我也聽說過。」司夫人回憶著插口道,「聽人說,穆東恆那夜衝到將軍府門口,人都差點站不住了,臉色煞白難看得緊,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邁腿進去——這人做下這些惡事,人品確實臟污,但我瞧這人的模樣,性子應當傲氣得緊,即便是演,也演不到這般地步吧。」


  「你們女人就是這樣,你還當他真情流露?」羅才極為不屑,「若真是有情,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你可別忘了,第二種毒是後來下的不假,但長公主的頭胎可也是死在他這個親爹手上的!」


  「女人怎麼了?」司夫人瞥他一眼,「你當你們男人就多聰明?這世上多的是蠢男人!興許這穆東恆就是這種到死也認不清自個兒心意的男人!有些男人就是愛自欺欺人,自個兒騙自個兒,騙得久了,連自個兒都騙糊塗了。你看穆東恆今日連白遠之都能抬腳踢心窩子——我看啊,這人即便不瘋也差不遠了!」


  羅才同沈霓裳看了一眼,兩人都深有同感。


  穆東恆今日的表現看似冷靜冷酷,但確實隱隱透著一種詭異不合常理的氣息。


  尤其是連鞭屍這樣的說法都敢提出,完全不符合他這個雲州大將軍的身份和氣度。


  「毒妻殺子——」司夫人冷笑,「常人誰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便是干出了,這二十年來,他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吧?便是不瘋,也該半瘋了!他今日對長生如此,說不準只是為自個兒尋個出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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