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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東都木家(二)

  沈霓裳想到了羅才。


  這兩日她一直在想羅才為何會來到東都,會喬裝到姜大夫身邊當學徒。


  這一日夜,她一直沒想明白。


  而這一刻,她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極為大膽且不可思議的猜測。


  沈霓裳臉色陡變!

  可能么?

  木家人在織造上天賦,木家血脈在武道上的資質低微,坊間流傳的關於木家人同蟬衣族人之間的結盟協議……


  不是沒有可能。


  可司夫人連懷兩胎皆沒保住,木家如今這般家大業大人丁如此興旺,又該如何解釋?

  「霓裳?」穆清伸手輕握了下沈霓裳的手。


  往昔兩人的肢體接觸極少,但這一日夜下來,兩人似乎都習慣成自然了,皆無絲毫彆扭生硬之感。


  沈霓裳怔怔抬眸過來:「穆清,你覺得木家——會不會有蟬衣族的血脈?」


  穆清神情一震!

  連握住沈霓裳的手都忘了鬆開。


  「這……不大可能吧?」穆清回神,頓住四下看了看,又運足內力聽了聽,才低聲道,「邊族同中土不是生不出血脈么?」


  邊族同中土生不出血脈?

  沈霓裳不說話,只看著穆清清淡笑了笑。


  穆清愣了下,不知為何,他總覺著沈霓裳這個笑容有些怪異,卻說不出為何。


  但沈霓裳很快就收斂笑容,下頜微收,眉眼低垂:「這些不過是傳言。三百年前的事情,誰又能知曉真假呢?萬一呢?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萬一就有漏網之魚,奇迹發生呢。等閑家族,便是一代兩代無有資質,也偶爾會出上一兩個出眾後輩,而這木家,似乎這三百年前都無有一個將心法練到突破四層的後人,你不覺著奇怪么?」


  沈霓裳一面說著,一面在心中些許自嘲一笑。


  穆清這般質疑好不奇怪。


  若非她親眼見證過「騾子」的存在,若非……她自個兒便是一頭活生生的「騾子」,她也不會生出這般大膽異想天開的想法和猜測。


  連容蘇都不知曉世間有「騾子」的存在,何況乎其他人呢。


  「這個……」穆清蹙眉思量起來,「若真是這般,那事情恐怕就大了。」


  穆清的神情霎時肅穆凝重。


  「若真是如此,你會如何?」沈霓裳抬起眼帘,定定望住穆清。


  穆清露出幾分糾結:「不如何吧……木家人雖不討喜,但也不幹咱們的事。咱們只管救人,把人就出來,咱們就走。」


  「木家人不干你的事,若是其他人呢?」沈霓裳微微而笑,「若是干你的事兒的人呢?」


  「霓裳,我聽不懂。」穆清眸光茫然,一臉懵懂,「誰干我的事兒啊?」


  「聽不懂就算了。」沈霓裳轉開視線,輕輕一笑,「我隨便說說而已。」


  穆清眨了眨眼,還想開口,沈霓裳已經轉開了話題。


  「也不知凌飛他們可有尋到地圖,咱們時間不多,等老太君壽辰過了,木家人對咱們恐怕更無多少耐性。」沈霓裳脫開穆清手,起身走到亭邊,目光四下掃過,「這兩日咱們得尋機會將可疑的地方都搜尋一遍。這木家地方這樣大,也不知時間夠不——」


  沈霓裳突地停住口!


  穆清心中微覺怪異,尤其是沈霓裳將手從他掌心抽出后,心中那抹失落感無來由的更甚。


  此際聽沈霓裳忽地停住口,穆清一怔,抬首望去,只見沈霓裳的目光正望著亭子後方一口井,眼神很是奇異專註。


  穆清行過去,順著沈霓裳的目光看去。


  只是一口普通的井。


  井邊青苔密布,井欄式樣古樸,磨損也多,不知是何年所造。


  「霓裳,有不對?」穆清低聲輕問。


  沈霓裳點點頭,不言語,四周看了看,並無人,遂抬步下去,走到井邊,探首到井口,細細審視。


  這一細看,果然她沒看錯。


  在井口下方一尺之處,脫落的幾處青苔正是指印模樣。


  沈霓裳伸手下去用自己的手比了比,略小,應是男子手印。


  穆清這會兒這看清了,不由眸光一亮:「我來試試。」


  穆清的手長,伸下去正好可以夠著,印在上面,大小差不離兒。


  「是男子的手。」沈霓裳道。


  兩人目光對視,眼底皆有疑惑。


  方才那丫鬟說此處少有人來,這處井看起來也廢棄已久,為何會有指印在井壁之上。


  而且看這痕迹,顯然十分新鮮。


  莫非……


  穆清眸光一凝:「我下去看看。」


  沈霓裳一把抓住他:「不行,不要輕舉妄動。」


  此處不宜久留,沈霓裳拉著穆清離開井口,穆清知曉沈霓裳必有深意,也未反對,兩人遂順著園牆一路閑步而行。


  「井中若有玄機,此時也不是打探時機。」沈霓裳含笑挽住穆清的胳膊緩步而行,遠看去只覺兩人夫妻親密無間,正低聲私語,「這所院子據傳是木家最初祖宅主院,有些秘密也在情理當中。但咱們一不知這一處是否同花愫大姐有關,二來,咱們也不確定下方是否還有其他機關或是有人看守。先不急,看看其他位置。」


  穆清此際也醒悟過來,方才自個兒確是有些莽撞了,遂不好意思笑笑。


  兩人一路行到後門位置,視線在門鎖上一落,皆露出了一絲會意神色。


  這所院子院牆比其他院子要高不少,想要進出方便,若能走門自然不會爬牆。


  如今兩人看這後門也有些不同尋常。


  按理,一般園子的後門便是落鎖也該是鎖在園子內部,但這一扇後門卻是從外鎖向內側的。


  也是說開鎖人必須在門外才能開鎖。


  「走吧。」穆清輕聲。


  兩人很快離開了後門位置,才走到一株福壽考前,早前那丫鬟便快步行了進來。


  「老祖宗醒了,姜大夫也來了,請妙音小姐石姑爺過去。」丫鬟福身請人。


  兩人遂跟著進到房中。


  余老太君正轉著腦袋四處尋人,一眼見得沈霓裳便露出驚喜笑容,伸出手:「蝶兒快過來,姜大夫老糊塗了,我明明沒病還要給我扎針,我是請他來給你診治——這老糊塗真真笨得緊,你看著針都扎自個兒手上了……」


  余老太君笑呵呵的得意。


  被譽為「老糊塗」的姜大夫黑著臉,伸手將自個兒手背上銀針拔出,放回針匣,目無表情又取出一根,然後將目光投向沈霓裳,一副等待模樣。


  羅才垂手站在床尾角落位置,看上去一副老老實實模樣,卻趁人不覺朝沈霓裳投去一個玩味眼神。


  沈霓裳不禁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兒。


  這一屋子老頑童,有真有假,還有半真半假……


  真夠齊全的。


  「老祖宗先扎針,妙音再診脈,好不好?」沈霓裳挨著余老太君坐下,語氣嬌嗔,「妙音有些害怕,這姜大夫連針都扎不好,妙音可不能信他。」


  「不怕不怕,蝶兒不怕。這老糊塗醫術還是不錯的,方才只是一時手誤,手誤——」余老太君聞言心疼,拍了拍沈霓裳的手,轉首看向姜大夫,一臉責怪,「算了,你還是先幫我扎吧。好好扎,莫要嚇壞了我家蝶兒,聽見沒?」


  一老一少,一個自稱「妙音」,一個口喊「蝶兒」,雞鴨不對,偏生兩人神情都自然得緊,彷彿沒人喊錯一般。


  余老太君一配合,這治療便進行得極為順利。


  過程中,余老太君還一直面帶微笑,不住點頭,看著沈霓裳語聲寬慰:「一點兒不疼,這老糊塗醫術當真不錯,蝶兒莫要怕,你看娘都不怕……」


  沈霓裳一臉欽佩儒慕:「老祖宗好厲害,若是妙音,只怕早嚇得不敢了。」


  「這又何好怕的?」余老太君如同孩童般得意,「當初你爹要派人去追你回來,我一把剪子插在肩頭嚇得你爹你幾個兄長腿都軟了,其實我偷偷告訴你……一點不疼哈哈哈!」


  沈霓裳怔住。


  一屋子人也愣住。


  姜大夫正在拔罐,動作也滯住一瞬,但很快便若無其事繼續動作。


  余老太君猶在哈哈大笑,臉上的肉也隨著不住顫動,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沈霓裳卻笑不出,只覺心下惻然,說不出的滋味。


  很快診治完,余老太君催促姜大夫替沈霓裳把脈。


  沈霓裳站起身,幾分羞澀:「這裡這許多人……老祖宗,我想回屋,正好也有些話想問問大夫。我這算不得病症,就不麻煩姜大夫了,不如請這位先生幫我把脈即可。」


  沈霓裳噙笑柔和看向角落裡的羅才:「姜大夫,不知可否?」


  「也可。」姜大夫捋了把鬍鬚,望向羅才,「小羅,你便去吧。」


  小羅?


  沈霓裳有些無言。


  感情羅才連姓也沒改,該不會還叫羅才吧……


  一行三人步入東廂房。


  沈霓裳折身將房門關上,轉身似笑非笑看向羅才。


  穆清見沈霓裳關門的動作便有些奇怪,此際再一見沈霓裳的神色便更生疑惑:「妙音?」


  羅才斜眼瞥了穆清一眼,眼神老大不滿意,跟著沈霓裳走到內間:「你怎麼還同這小子在一處?還住一間屋子?這小子可有欺負你?若是有你同我說,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打住——」沈霓裳被羅才吵得頭疼,做了個手勢打斷他,「你怎麼回事?怎麼跑到東都來了?」


  「我……沒什麼事啊,沒事兒這不就到處走走——」羅才幹笑。


  「說真話,我不聽假話。」沈霓裳板著臉,「要騙我就別說了。」


  羅才使勁兒眨巴眼。


  穆清看看一臉討好的羅才,又看看沉著臉色的沈霓裳,全然不明所以,但也沒做聲。


  「這個啊……」羅才抬手一指穆清,下頜高高抬起,「不能說給你聽,你出去!外頭守著門,不許偷聽!」


  穆清皺起眉頭。


  此人古古怪怪,雖然看起來同沈霓裳很是熟稔,但他也不能放心讓這怪人同沈霓裳單獨相處。


  尤其是看著羅才年輕高大的模樣,穆清心底不由提起幾分警惕之心。


  霓裳何時識得了這樣一個人?


  看上去竟然還這般親近!


  穆清假裝沒聽見。


  「他不能出去。」沈霓裳嘆口氣,也發現這時還真不是說話的時候,有時事情恐怕也不能說給穆清知曉,「我們如今是來診脈的,他若出去留你我兩人,如何說得過去?」


  「反正我不說給他聽!」羅才哼了一聲,「即便說給你聽了,你也不許告訴他!」


  「事無不可告人處,只有小人才鬼鬼祟祟。」穆清也老大不爽。


  尤其是看著兩人一副默契模樣,說的話他也聽不懂,心裡更是不舒服得緊。


  向來沈霓裳身邊的人,就只他同沈霓裳才最默契。


  這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事無不可告人處?好啊,你先說說你幾歲才不尿床的?」羅才抱著胳膊乜視穆清。


  穆清面上一紅,也硬著頭皮道:「你先說我就說!」


  「賴皮——」羅才拉長了聲音,一臉鄙夷,「就知道你不敢說。」


  「你不也沒說!」穆清不服氣道。


  沈霓裳被兩人弱智的對話吵得心煩:「夠了!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吵什麼吵,也不怕被人笑!」


  加起來一百歲?


  兩人倏地一愣,齊齊看向對方,異口同聲:「你多少歲?」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羅才眨巴眼,摸著下巴:「不對啊,小騾子,這小子不是才十八還沒到么?」


  穆清蹙眉看沈霓裳,上上下下打量羅才,眸光無比驚異:「他……有八十了?」


  沈霓裳只默然無語。


  她一時口快。


  算了穆清兩世的年紀,再加上她預估的羅才的年紀約莫五十,這加起來不是快九十,說是一百也不為過。


  可是……


  「好了,不說這個了,都被你們吵暈了。」沈霓裳走到桌邊坐下,將心思放回正事,沉吟片刻,「你晚上能進來不?」


  這話問的自然是羅才。


  羅才卻搖首:「木家內松外緊,外院和周遭護衛不少,尤其這段時日,每夜皆是三班巡邏,高手不少,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羅才要進來只能將人放倒,這可不比在米家時,米君行心中有鬼,不但大肆招募人手,他自然可來去自如。


  沈霓裳蹙眉不語。


  羅才走近沈霓裳身側,用手肘挨了下沈霓裳胳膊:「小騾子,你還沒說呢,你們來這裡是作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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