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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雞飛狗跳

  方才那堆人一報名諱,沈霓裳便知曉皆是沒有名分的侍妾所出的庶子庶女。


  還有三日便到壽宴,按理這個時候,所有的子孫應是已經抵達主宅才對。


  木華先人一步是早做了準備,但其他庶子庶女們都知曉她們到了府邸門口,沒理由其他人不知曉。


  院中響起了腳步聲,一直在門前站著的花尋立時做了一個手勢。


  屋中幾人隨即收斂神情進入狀態。


  管事領著幾個丫鬟僕婦抬了三個衣箱進來:「這是華少爺給表姑奶奶一家準備的,皆是些尋常衣物,不值當什麼,還請表姑奶奶莫要嫌棄才是。」


  說罷不待司夫人應下便指揮下人將衣箱抬進來放好,然後一躬身退下。


  待管事帶著人走遠,司夫人輕輕挑下眉毛,走到衣箱處,妙真將箱子打開,三個衣箱中,兩個裝的是女裝,另一個卻是年輕男子的衣衫。


  衣料上好,皆是嶄新。


  「夫人?」妙真目光詢問。


  很顯然,木華早有準備。


  三人此番也是特意穿的新衣,質地款式皆符合平常人家身份。


  在尋常人家也算是不錯,但看在木家人眼中卻定是寒酸簡陋。


  管事的意思是讓他們幾人沐浴換了新衣過後才去拜見老太君。


  「穿就是。」司夫人拎起一件新衣迎著日頭照了照,丟回箱中,勾唇而笑,「有好衣裳穿誰還不會穿啊?——穿!」


  丫鬟過來稟報水備好了。


  三人遂各自去沐浴更衣,準備拜見人瑞老太君。


  ###

  木家這片宅子乃是真真正正的祖宅。


  三百年前天下尚未七分,姬氏也未裂土稱帝時,相傳當年的織造世家木家便是在此紮根於此。


  不過如今木家這片宅子的範圍比起當年已經擴大了十數倍不止。


  余老太君如今所居的院落據傳便是當年木家的主院所在,但隨著木家院落範圍的擴大,余老太君所住的院子已經逐漸偏向了東面,離木家如今的中軸線位置有著不短的距離。


  而此時此刻,位於木家祖宅中軸線的當家主母正院中,木家的當家主母姬氏正站在窗前,望著東側的方向。


  這位出身東都皇室,當年的三公主,如今的三長公主,眼下雖然已經五十有七,但面容依然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不過四十五六的年紀,比實際年紀要至少年輕十歲。


  腰身也筆直,絲毫不減佝僂衰老之態。


  在她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子,面容斯文俊秀,皮膚稍顯過白,五官同他的公主母親極為相似。


  「錢家人方才已經到了。」姬氏未有回首,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孩兒知曉。」木靳恭聲回道。


  屋中只有母子二人,院中的下人皆站得遠遠地。


  「等下還得過去應個場面。」姬氏又道。


  木靳頷首應下。


  「你那十六哥倒是消息靈通,聽說人還沒到門口就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姬氏似笑非笑,「估計是在城門埋伏了人手。」


  木靳只是笑笑,不做評論。


  姬氏忽地轉身過來,笑容斂起后,面容頓時無形威嚴:「你作何想?」


  木靳一怔,隨即笑笑,坦然誠摯:「母親放心,孩兒都明白的。母親曾經教誨,孩兒時刻銘記,永不忘初心。」


  「何為初心?」姬氏輕問。


  「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得同馳驅。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已經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木靳低低誦讀,而後頓住抬眼,靜靜看向姬氏,「皇親貴胄一旦落於荊棘之中比百姓平民更不如……『靳』同『荊』,母親為孩兒取名如此,便是讓孩兒日日銘記己身所處,莫要行差踏錯。」


  姬氏的眸光慢慢柔軟下來,抬手撫了撫木靳比常人白皙三分的面頰:「記得就好。姬家也好,木家也好,都不是我們母子二人的家——他們要去爭要去斗,皆隨他們去。我們母子二人能活下去便足夠。」


  木靳眼中露出一絲痛楚。


  姬氏雖是這般說,但他卻是清楚姬氏在這兩者之間處境有多麼艱難。


  皇室這邊這些年也時不時的催問施壓,而木家這邊,自姬氏入門起,木家就從未放鬆過對姬氏的防備和疏離。


  木靳不為自個兒的處境難受,只是替母親感到難受心疼。


  姬氏看出了兒子眼中的情緒,彎唇淡淡而笑:「沒什麼,天意如此也更改不得。只能求來世,千萬莫要投生到皇家。母親這些年埋沒你……靳兒不怪娘親就好。」


  「孩兒不怪。」木靳也淡淡而笑,淡淡諷刺,「這木家,他們想要拿去就是,我沒興趣。」


  兩母子相視皆無謂一笑。


  外間侍女前來稟報。


  姬氏頷首揮退侍女,轉首看向木靳,勾勾唇角:「人應是準備得差不多了,應是快去了,走吧,去應個卯。」


  兩母子隨即步出院子,朝老太君的院子行去。


  兩母子閑庭漫步般行走,兩處院落也有一段距離,待行到老太君院外時,卻見老太君身邊貼身大丫鬟福慧慌慌張張奔出,差點沒撞上,還好福慧反應也快,當下剎住車,急急忙忙朝兩人行了禮就欲朝外走。


  「出了何事?」姬氏朝內望了一眼,蹙眉問道。


  院門離正房有些遠,只聽得有些嘈雜隱約的人聲。


  「老祖宗闕過去了!」福慧差點沒哭出來,「家主遣奴婢去請大夫。」


  「快去。」


  姬氏驀地一驚,也不細問,忙打發人走。


  福慧一路小跑地去了。


  姬氏同兒子對望了一眼,眼中皆是沉色,未有出聲,母子二人遂朝內快步行去。


  老祖宗近些年雖是腦筋時清時不清,但在木家,也唯獨這位老太君對姬氏尚有幾分真心。


  於情於其他,母子二人都希望余老太君能更長壽些。


  行到門前一看,兩母子不禁齊齊一呆!

  一屋子的人濟濟一堂,幾乎快將屋子給擠滿了。


  此刻卻是好一番雞飛狗跳的景象!


  一群孝子賢孫將堂首的位置圍得密不透風,個個面帶急色不是朝內擠就是使勁伸長了脖子朝內看。


  「老祖宗!」


  「老祖宗……」


  「老祖宗——」


  各種腔調不一的呼喊聲此起彼落,差點沒將房頂抬起來。


  還有一個膚色微黃相貌十分俊美的年輕眼生男子站在人群外側。


  聽得人來,俊美男子抬首朝這頭望來。


  見得眼前的一團混亂,姬氏不禁皺了皺眉,正待開口,就在開口前一瞬——一道陌生的年輕女聲帶了幾分怒氣倏地響起!


  「聽不見么?我說都讓開些!」


  女聲很是耳生,聲線卻很是特殊,即便此際帶出不少怒氣,聽入耳中卻是說不出的悅耳好聽。


  姬氏母子霎時怔楞了下,神情皆是幾分詫異不明。


  怎麼回事?


  ………………


  說來,木家的這場混亂,還得從一刻鐘前,沈霓裳三人進門說起。


  一刻鐘前。


  三人收拾妥當,連著妙真也沐浴換了身衣裳,在管事的引領下朝余老太君的院子行來。


  待走到上房門前,才發現屋中已是滿滿當當一屋子人。


  屋子正中半躺半坐著一個十二分醒目的白白胖胖老婦人。


  一見得木家這位老祖宗的真容,便是閱歷心性如司夫人,也止不住愣了一瞬!

  老夫人通身珠光寶氣,說是白白胖胖,還真不是一般的白白胖胖……寬大的羅漢床按寬度至少可以坐三個人,但這位余老太君一人幾乎就佔了大半的位置。


  沈霓裳也怔了下。


  這位老太君少說……也得有一百六十斤往上吧。


  太胖了。


  老人家太胖可不是件好事。


  這位余老太君竟然以這種體型活到了期頤之年,也算是奇迹了。


  當下,沈霓裳如是心想。


  余老太君的左側下首坐著一個氣度不凡面容清癯的六旬男子,見得三人行到門前,他便目光如炬般看來。


  堂首的余老太君已經在丫鬟的攙扶下坐直身子,睜大眼朝門前看來。


  司夫人領著兩人緩步而入。


  行到離羅漢床還有三步距離停下,司夫人方欲跪下行禮,余老太君已經顫巍巍伸出手:「蝶兒……娘的蝶兒……」


  司夫人停住動作,原地立了一息:「老祖宗,我是思卿,母親她已經——」


  話還沒說完。


  余老太君忽地胸口急促起伏,雙手抖如篩糠,下一刻,不待眾人反應便眼白上翻,身子猛然就朝後栽了下去!

  「老祖宗!」


  大丫鬟福慧一聲驚呼,同兩側的丫鬟一道將余老太君接住。


  這時,余老太君已經顫抖著嘴說不出話了,眼珠子還在一個勁兒的朝上翻,嘴唇也有些歪斜。


  周遭人頓時驚叫,呼啦啦地便圍了上來,此起彼伏的喚著「老祖宗」,個個一臉驚慌著急。


  沈霓裳就站在司夫人左後側半步遠,將方才余老太君發病的情形看得真切。


  很明顯。


  余老太君這是中風的徵兆!

  方才還在想是奇迹,沒想到才半會兒功夫竟然就變成了「氣急」……


  一屋子人兵荒馬亂,一時沒有注意三人。


  司夫人朝前走了兩步被擠出來,轉首飛快朝沈霓裳看來。


  兩人雖未交談,但沈霓裳秒懂司夫人的意思。


  余老太君可是她們此行的最大護身符,若是出了意外,莫說查消息,恐怕連隨意走動也會礙人眼!


  沈霓裳瞬間打定主意,偏首對穆清低聲:「幫我進去!」


  穆清也不多問,立時便上前,也不管男女,伸手便朝外分,沈霓裳緊跟其後。


  穆清一面分路,一面護住沈霓裳往內,遇上有人不客氣喝問,他也只不理會,直到沈霓裳進到內側,司夫人也跟進來,站到沈霓裳身後,穆清這才退了出去。


  一圈人女眷居多,他不好在裡頭。


  不少人對穆清怒目不屑而視,穆清一臉漠然的站在外側,只當沒看見。


  圍住老太君的人雖多,但真正扶住老太君的卻只有三個貼身大丫鬟,其餘人皆站在一旁不住喚人,半點幫助都無。


  見得沈霓裳同司夫人也擠進來,一干人眼底皆閃過一絲莫名輕蔑諷刺意味。


  沈霓裳也不管旁人眼色神情,伸手探了探老太君的胸口,然後俯身翻起眼皮看看,隨即抬首朝離得最近的丫鬟下令:「拿根繡花針過來!針尖要燒過!」


  丫鬟愣了愣,不明所以。


  沈霓裳立時冷喝道:「要快!」


  丫鬟們正當六神無主,此際見沈霓裳神情不知怎地便聽從了,慌張應了一聲后便飛快去了。


  「你要做什麼?」


  一個紫衣華服婦人擰眉冷問沈霓裳。


  婦人服飾極其精美華貴,粗看約莫五旬左右,細看卻能看出眼角被蜜粉掩蓋的細密紋路和色斑,顯然年紀已不小。


  沈霓裳連臉都未抬起,只指揮兩個丫鬟將余老太君輕輕搬動,平卧於羅漢床上,又吩咐兩個丫鬟將余老太君的衣襟和鞋襪除去。


  「都讓開些。」


  沈霓裳頭不抬,伸手把脈,一面觀察可有窒息跡象。


  不過老太君呼吸雖略略有鼾聲,但呼吸聽來還是通暢的,應該未有嘔吐,情況不算最糟。


  丫鬟很快將針取來,沈霓裳接過後,便撩起余老太君兩條褲腿,將兩處膝蓋亮了出來。


  針方欲落,一直冷眼旁觀的木臨風出聲了。


  「你這是作甚?」


  沈霓裳頓了下,抬眼看向他:「這是中風,若不刺血,情況恐怕危殆。」


  木臨風緊繃著臉,定定看了沈霓裳一眼,卻也是極有決斷:「若有把握便繼續吧!」


  此話說得卻是極是老辣。


  沈霓裳心中清明,不過此刻也顧不得許多。


  中風刺血法有數種。


  余老太君胖成這個噸位,想必三高是少不了的。


  沈霓裳選了一種兼具之法。


  先取雙膝委中穴,再取雙手虎口合谷穴,三取雙足足背太沖穴,最後則取喉骨上方廉泉穴。


  每次穴位刺血后皆用手指擠出五滴血。


  …………


  余老太君雖未醒轉,但口眼歪斜的癥狀卻減輕了不少,一直僵硬抖個不停的手也放鬆下來,安靜地放在了身側。


  三個丫鬟露出喜色。


  木臨風朝福慧看了眼,福慧立時小跑朝外。


  見余老太君眼皮顫動,一干人又激動起來,齊齊圍緊一步,紛紛探首迭聲急喚「老祖宗」……


  此起彼落,聲音比早前還大了不少。


  將羅漢床圍得水泄不通。


  這便有了早前姬氏母子見到的那一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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