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抽絲剝繭
至於容蘇為何會依對方指使離開,沈霓裳在腦中慢慢勾勒那日的事情經過。
初二晚膳前,幕後人遣小乞丐送來書信,指明給容蘇。大安不識字,幕後人已經發現賽戈朗烏歌藏身於此,也發現沈霓裳同宅中人關係匪淺,並以此威脅。
城門關門時辰在即,幕後人定是要求容蘇在關門前出城門,沈霓裳沒看到那封書信威脅內容,但也想得到。如若容蘇不依言照辦,那人便會報官處置,容蘇沒有能力立時將賽戈朗烏歌兩人安全送走,一旦兩人被官府抓獲,發現是兩個已經買賣卻一直未曾落籍的邊奴,非但兩人危險,也會牽連到沈霓裳同大安。
南門宅子落在大安名下,但實際主人卻是沈霓裳。
時間緊急,容蘇不得不最快的下決定並將後事儘可能的安排好。
至於幕後人有沒有發現他自己的身份,他此去有多少的危險,這些容蘇顯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拜託凌飛安置賽戈朗烏歌,只要官府未能人贓俱獲,那麼事後想尋沈霓裳的罪證,便不那麼容易了。
而可能的危險,便交給了凌飛。
即便容蘇同凌飛並無多少往來,但顯然容蘇信任沈霓裳同穆清,也信任同兩人交好的凌飛。
而容蘇自己……
事有天意,隨緣即可。
想到容蘇寫的最後一句,沈霓裳只覺一顆心從未有過的揪痛!
這種痛楚強烈到,若是容蘇此刻出現,她恨不得質問他,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麼事,讓當年只有十幾歲的他,從此後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再也不為自己而活!
便是再天大的恩情也有一個期限,拋家離鄉,放棄婚姻,放棄子嗣,放棄作為一個人的所有自我,孤身踽踽獨行在這樣一個對他而言時時刻刻都危機四伏的敵方腹地……
容蘇,你到底怎麼想的?
怎麼做得到!
而今,為了賽戈朗烏歌,為了可能牽連到的她和其他人,他又毅然而然的孤身赴險!
沈霓裳想象得到。
那日容蘇離開的時候定然是神情平靜如常,絲毫端倪也未露。
容蘇難道沒有想過自己此行出去所潛藏的巨大危險?
不,以容蘇的心細縝密,他不可能沒想到……
可他還是去了。
在最短的時間內,他用最快的速度地做了對所有人而言最好最周到的安排,平靜的安排好一切,平靜的走入圈套……
沈霓裳試圖想象,如果她是容蘇,在最後走出宅子的那一刻,心中會想什麼?
有懼怕么?
按容蘇的性格,應該是沒有的。
有不舍么?
她不知道。
她不是容蘇,想象不出,也難以想象。
屋中三人都看著沈霓裳。
沈霓裳將止不住憤怒和顫抖的手藏在袖中,繼續用聽似平靜卻隱隱透出幾分緊繃的語聲繼續道:「容大哥說那人應該所知不深,說明那人眼下對咱們這邊的具體情形所知並不清楚。我覺著容大哥的意思是,那人目前掌握的情況只有賽戈朗烏歌在宅子里,然後因我入夜拜訪,那人覺出我同宅子以及宅中人之間有關係。再多的,那人能察覺賽戈朗烏歌藏身,應是前來夜探過,正好那幾日花尋外出,故而給了那人可乘之機。那人應該發現此處是一處香坊,但那幾日未曾朝外送貨,你們也未曾同宅子聯繫,那人應該不知曉你們幾人同我同宅子的關係。」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事的意思是,正因為幕後人不知曉宅子同凌飛穆清二人之間的關係,所以那人行事的手法簡單直接,低估了他們這方的力量,給了他們掃乾淨尾巴的時間和機會。
而以凌飛穆清兩人的身份和能力,只要幕後人不是身份相當之人,凌飛穆清兩人行事起來便會多出不少便利。
一旦揪出那人,處置起來也簡單。
而壞事的意思卻是針對容蘇,正因為那人不知曉凌飛穆清兩人的身份,沒將沈霓裳這樣一個女子放在眼裡,所以才一發現宅子的存在後,就立時對容蘇下了手。
「至於——」沈霓裳頓了下,「那人是否發現容大哥的身份,當日傳信時應是不知曉準確,但眼下……我不能確定。」
沈霓裳最想不通的就是,她行事素來也算小心,究竟是何人,獨獨就將她給盯上了!
早前第一時間她還懷疑過恩侯府的寧氏,但這完全不符合寧氏的做派,也不符合那些貴族的行事風格。
這般簡單直接粗暴的手法,不是寧氏這樣的世家貴婦的性格。
初一晚她到南門宅子,初二傍晚,幕後人就乾脆利落的下手,可見心急。
一日的時間內,便是寧氏這樣的貴族,也不可能查到多少底細內情。
即便對容蘇的身份有所懷疑,但沈霓裳相信,以容蘇的細緻,即便在宅子中,也不會透露出什麼同自己身份相關的信息和證據出來。
沈霓裳覺得那人應該還不知曉容蘇的真正身份。
就算髮現了容蘇同賽戈朗烏歌兩人之間的相處,但最多也是疑心容蘇,至少在傳信給容蘇的時候,那人應該是不能肯定容蘇身份的。
可如今時間已經過了五日……沈霓裳已經不敢斷定。
時間每多一分,容蘇身份的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聽得沈霓裳分析完,屋中三人一時沉默。
三人所知信息太少,幾日來的奔波尋找雖是費盡心力,但更多是了無頭緒的迷惑不解,縱然覺出事情不好,但也只能按常規做法去搜尋線索。
此刻聽得沈霓裳的分析后,許多事情便撥雲見日,有了思索的方向。
凌飛緘默須臾:「我早前不知……」
看了沈霓裳一眼,沒有說下去。
情理上,他確有歉意,但誰也沒有辦法在不知情的情況作出最好的選擇。
穆清臉色也黯淡,只怔怔看著沈霓裳不說話。
「其實不怪你們。」沈霓裳眉眼低垂,面色看不出多少情緒,語聲平平道,「是我沒控制好情緒,真要怪也只能怪我。我被人盯上了卻不自知,是我的錯。眼下就從這個方向去尋吧。」
凌飛瞥了一眼呆怔看著沈霓裳的穆清,收回視線輕輕蹙眉不解:「你確定?何人會盯上你?」
經過早前的焦躁震怒,沈霓裳已經慢慢將情緒冷卻下來。
多餘的情緒對解決事情毫無幫助。
只有讓自己冷靜下來,才能客觀看待,盡量不遺漏線索的進行有效分析。
「此人的行事手法簡單,顯然知曉的信息並不多。送信只遣了一個小乞丐,說明此人身邊沒有多少同夥,或是根本就沒有同夥。故而此人身份應該不好,士族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此人盯上我的時間也不長,因為若是長的話,自然多少能察覺到我們之間的往來,也會發現宅子同不忘居有關係。這也是我懷疑此人身份不高的緣由。」沈霓裳平靜分析,「若知曉我們之間存在某種聯繫,知曉宅子同不忘居有關,如今意可香奇貨可居,士族大多應得知消息,懷疑鋪子同宮中有關聯。即便要下手,也定會謀定而後動。不會這般貿然下手。」
「……之所以說那人盯上我的時間不長,還有一點便是,若是那人早有懷疑的話,下手的最好時機是我離開雲州的時間,而不是現在。所以我斷定那人應是察覺到初一晚我的去向,從而才發現宅子的所在。」沈霓裳停頓了下,眸光抬起看向三人,「眼下我不明白的就是,宅中加上容大哥明明有三個邊族,比起容大哥,賽戈朗烏歌兩人身份更加明顯,那人為何獨獨挑中了容大哥?那人明明對我所知不深,也才知道容大哥的存在,在不確定身份的情形下,那人為何就能確定容大哥比其他兩人更有價值,獨獨選擇對容大哥下了手?」
這是一個悖論。
若是幕後人知曉內情,絕不會這般心急而簡單的下手。
但若說不知曉,為何偏偏就挑中了三個邊族中隱藏最深也最有價值的容蘇?
下手這般果決乾脆,幕後人是根據什麼來做的選擇和判斷?
沈霓裳怎麼想,也都想不出來。
「身份不高,身邊人手不多,盯上你的時間不長……所知不深,」凌飛垂眸思忖,「卻獨獨對容先生下手,你的意思是這人還知曉一些其他的信息?」
沈霓裳緩慢點了下頭:「我覺得是,否則說不過去。」
這個其他信息沈霓裳說得含糊,但在座三人都明白。
其一,便是指的茂國那張皇榜的內容。幕後人興許是知曉了皇榜的消息,然後發現容蘇同兩個邊族在一起相處融洽,而宅子恰好又是一座香坊,從而對容蘇生出懷疑和貪婪之心。
其二,那便更不妙了。
幕後人並非從皇榜上得知消息,而是從其他渠道知道了一些信息,從而盯上沈霓裳,然後跟蹤,最後下手。
這樣的話,說明幕後人很可能同其他人還有關聯。
若是這個可能,對他們尋找容蘇和解決後面隱患,難度恐怕會大大增加。
「我覺得時間還可細緻些。」穆清忽地開口,「五月二十五夫人過壽,我們都去了莊子。若是幕後人當時就盯上了,不可能不知曉咱們之間的關係。也定然知曉霓裳並未去營山,而是同我們一道去了王都。上月二十二日,咱們回雲州,霓裳也同我一道去了南門宅子,幕後人若是察覺,也會知曉我們之間有關係,何況上月三十日,你同少寒先行一步,還去宅子里拿過貨,只相隔一日,若是那人早就知道宅子,也必然發現你同少寒和宅子的關係,知曉不忘居同宅子有關係。所以幕後人定然是初一那日才發現,然後第二日就下了手。霓裳三十日回雲州,初一回的沈府……知情人應該是就在這兩日間知曉霓裳回到雲州的消息,然後才盯上霓裳的行蹤的。」
穆清說得連貫而清晰,說到最後一句便停下。
「司家、沈家。」沈霓裳斬釘截鐵介面,「莊子上應是沒有問題。初一我們回府在門口遇上司家老夫人,而後回府,當夜我是從沈府後門出去的——只這兩處!」
凌飛眸光一閃就欲轉身:「我讓人馬上去查!」
「等等。」沈霓裳喚住凌飛,「……沈重山同馬氏可能性不大,沈思言應該也不是,你重點查查這幾人——司家老夫人、沈如彤、沈慕衡、沈秋蓮。」
凌飛一頷首,大步而出。
沈霓裳躲開穆清視線,看向花尋:「容大哥形貌並不普通,既然有人記得他從南城門出去卻沒人看見歸返,極有可能人如今還在城外。容大哥是徒步而出,不可能走遠,無論幕後人出於什麼目的劫走容大哥定然事先就尋好了藏身地。只要沒有其他人接應,藏身範圍應是不會遠,而且定是極為僻靜難以發現之處。」
「若是容先生身份被發現,然後又有人接應呢?」花尋看了沈霓裳一眼,問。
這幾日城外幾乎都被凌飛穆清兩人翻遍了,不過兩人大多尋找的都是有人跡之處。
如今知曉內情,事情便更加麻煩棘手。
幕後人若是將人藏在山野荒地隨便哪一處廢棄地窖甚至山洞,這樣大的範圍,想短時間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何況,沈霓裳還分析到幕後人可能還從其他渠道得知了一些消息,若這個渠道指的是其他人的話,已經過了五日,容蘇如今置身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可能性。
且最最關鍵的是,容蘇的身份有沒有敗露,這直接關係到他們尋回容蘇的機會有多少。
茂國的那張皇榜如同懸在容蘇頭上的一把催命利劍,能暗中窺視沈霓裳,能脅迫容蘇對容蘇下手,此人心性絕非良善,對這樣一個人而言,一旦知曉容蘇的身份……
花尋難以看好。
雖說這是大家最不希望發生的事,但花尋還是理智的將事情點了出來。
穆清不說話,拳頭卻攥緊幾分。
沈霓裳也不說話,眸光落在半空虛無處,良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