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二章真心幾許(倒盟閬苑仙葩+3)
王夫人一改往昔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坐得腰板挺直,端著一盞茶在喝。
見得司夫人進屋,她甚至還抬首朝司夫人對視著笑了笑。
司夫人垂了垂眸,揀了個位置坐下。
「老爺夫人有話就說吧?」司夫人勾唇看向堂首的沈重山同大夫人。
同一地點,只隔了一個大半日,同早上相比,沈重山的臉上少了一層暴怒,多了一層陰鬱。
司夫人說著話,目光從沈重山臉上挪到大夫人臉上,大夫人側身去拿茶盞,躲開了司夫人的視線。
事情定是起了變化。
司夫人心下微微一沉!
司夫人眸光微閃,直接了當問沈重山:「老爺叫我過來不是為了喝茶吧?」
王夫人在場,司夫人一時摸不著脈門,便未有直言分家立戶之事。
沈重山面色沉沉,望著司夫人終於開口:「思言的事情你也知曉了,賬面上沈家入股一萬六千兩。便是按不知情論處,沈家也得拿出十六萬兩——我早前尋了門路,對方傳了信,若是想從輕,五萬兩孝敬是少不了的。還有一條路,王城守家的大少爺正房月前才難產過身,想先納一側室過門照顧嫡子,王大少爺品貌上佳,要求納這側室也須得才貌兼得,霓裳品貌出眾,這門親事也不算委屈,今日尋你過來便是為此事。」
聽著沈重山的話一句句從口中說出,司夫人唇邊的笑意一絲絲冷凝下來。
「問我么?」司夫人輕笑,「我不同意!」
「司姐姐恐怕沒聽明白老爺的意思。」王夫人柔柔道,「王城守同我娘家算是同族,雖是隔得遠,甚少來往,但他家這位大少爺,妹妹還是知曉幾分的。雖是側室,可王少爺早前只有一個正房,其餘雖有幾個侍妾,都是上不得檯面的玩意兒,並無其他側室,霓裳這嫁過去也算是當家做主。論起門第,咱們還算高攀了些。眼下府中這種境況,也實在尋不到更好的法子,總不能將家底兒掏空去應付這場官司。霓裳模樣好,人也聰慧,若是嫁過去便是一家人,非但不用多餘的孝敬,大少爺那兒也能輕判些。府里出這樣的事兒,正好王家也看中霓裳,說來也是緣分不是?」
「看中霓裳?」司夫人冷笑,「霓裳從未出門交際,何來看中一說?看中?我看是你想賣我閨女才是!」
「司姐姐這話就說得不中聽了。什麼賣不賣的,這本是實打實一場好親事。王家雖是良籍卻是官家,還是一城長官,我確是同人家說了,霓裳長得好,人也聰慧——莫非司姐姐說我說錯了?」王夫人做出一副蹙眉委屈狀,「府中出了事,我心裡著急,故而特地託了我爹去問消息……司姐姐,我也不過是想老爺分憂……」
司夫人懶得理會她,目光從沈重山大夫人面上滑過。
大夫人一直垂眸,有一口沒一口地飲茶,沈重山則還是那副沉沉臉色。
見這般情形,司夫人心中頓時瞭然。
根本沒有什麼親事一說!
沈思言晚間才出事,沈重山出門一趟最多也是去衙門尋人探聽消息,五萬兩孝敬應是對方暗示的,至於親事,除非王夫人會飛,否則斷斷一兩個時辰,哪裡就能傳遞消息,還說到這般詳盡地步!
不過是為了逼她拿銀子罷了!
司夫人勾唇一笑,瞥了王夫人一眼,轉首看向沈重山:「十六萬加五萬兩,二十一萬,我認十萬兩,老爺可同意?」
「可剩下還有十一萬,又當如何辦?」王夫人又插口進來,滿目憂傷的模樣,「方才問過老爺了,家裡的銀子都壓在貨里,還有便是置了產業,眼下這般緊急,若是急賣,人家定是要壓價的。老爺辛辛苦苦操持這麼多年……」
王夫人說不下去,低頭抹著眼睛。
一來一去全是王夫人同司夫人在打擂台,沈重山同大夫人皆一言未發。
王夫人句句聽似柔弱,實則咄咄逼人。
司夫人心中就奇怪了。
看這三人的架勢好似篤定她有這般多家當,這一場戲,分明是早有預謀。
「我出十萬算得是仁至義盡了。」司夫人眸光直直看向沈重山和大夫人,「你們都有兒子,這府里原本就有一份。府里再多銀子也同我們母女沒半分干係!眼下你們也不用演戲了,十萬兩,要就要!不要就算!老爺給給話吧。」
沈重山還沒開口,一直泥塑木雕一般坐在座上的大夫人出聲了。
「還真說不上仁至義盡,這事兒原本就有你們一份兒。」大夫人抬首起來,頓了下,盪了盪手中的茶盅,慢條斯理道,「那一萬六的份子里,有五千兩是霓裳的。所以……這事還真同你們有干係。」
司夫人聞言心中一震,面上卻不漏:「夫人恐怕弄錯了吧,她一個不經事的小丫頭,如何能有這般膽量?」
「倩娘,你也是知道我的。這種事我難道還能紅口白牙說來欺你?」大夫人側身放回茶盞,「你家霓裳經事不經事,有沒有膽量,還是有沒有這份銀子……這會兒再說這些個也無甚意思。銀票是那個叫玉春的丫頭給思言的,票號賬本上都記著,這事是思言不小心,可若真是從重論,霓裳少不得也要吃官司。這其中,輕重緩急,也不消我多言。我同思言說了,這種事但凡沾上,縱然日後輕判說出去名聲也不好,我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其他,只說是自個兒的銀子,剩下的,府里自會替他想法子。」
司夫人沉默了須臾,抬首輕輕一笑:「二十一萬我認了!明日去衙門分戶——你們想必也打聽清楚了,再沒有多的了!」
司夫人目光直直望定沈重山,唇畔一縷似笑非笑。
沈重山有些狼狽地轉開頭。
「好。」大夫人一言允下。
司夫人淡淡一笑,站起身。
就在這時,沈霓裳的聲音伴著大步而來的腳步聲驀地從門外冷冷傳來——
「要拿銀子可以,不過不是分戶,是和離!」
沈重生聞言先是愣,繼而面色怒色便起,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沈霓裳一把推開擋在門口的丫鬟,一步跨入門檻,面色冷峭:「我說,拿銀子可以,不過不是簽分戶書,是和離書!」
「逆女!」沈重山拍桌而起,「滾出去,此處幾時輪到你說話了?」
「為何不能說?」沈霓裳噙笑譏誚,目光從三人面上依次掃過,「你們這一家子合計著算計我們母女,逼著我娘把全部家當留下才能脫身——既然都做得這般絕了,還留那名分做什麼?不如撕扯了乾淨!」
沈重山霎時一滯!
「你,」沈霓裳指著王夫人,「一直想算計我娘的銀子,原先便想將你兒子認給我娘,我娘不肯,你心裡想來難受得緊。早前從司家老夫人處打聽到我娘的嫁妝數目,正好遇上今日這事,便心急火燎地過來獻計——城守府的親事?這籍口倒尋得好!當了婊/子立牌坊,不就是逼我娘自個兒拿銀子出來么?」
沈霓裳言辭不雅,大夫人聽得那句「婊/子」,不禁嫌惡皺了下眉。
「至於夫人——」沈霓裳轉首抬眉一笑,「昨日我娘說八萬兩的時候,夫人心裡其實已經千肯萬肯了吧?不過是端著才沒一口應下。卻沒想到今日又聽得我娘還有這許多銀子,正好府里出了這樁事,王夫人一來說,正中夫人下懷!顧忌我的名聲?夫人這由頭也尋得不錯,堵了我娘的嘴,還顯得仁心仁義!」
大夫人臉色難看之極,沈重山怒氣勃發,朝前一步,司夫人一眼瞥去,沈重山又忍住,只怒喝道:「你給我閉嘴——」
「還有你!」沈霓裳對上沈重山,輕聲一笑,「今早還一副情深意重模樣,眼下為了銀子,為了你的兒子,你同你這兩個替你生了兒子的女人一起算計我娘——你的情深意重,也不過如此!」
屋中三人皆面黑如墨,尤其的沈重山恨不得上去給沈霓裳兩巴掌,但終究顧忌一旁的司夫人……手中的銀子,三人皆沉臉沒說話。
看著三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沈霓裳心底愈發譏誚。
「霓裳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老爺看著辦吧。」司夫人面色平靜開口,轉身而走,「想好了派人知會我。」
「倩娘——」
沈重山追出一步。
司夫人頓住,輕輕轉身:「二十一萬兩買老爺這十六年的真心,從今往後,你我二人橋歸橋,路歸路,碰見也當不識便好。」
說罷,司夫人飄然而走,再未回首。
這般的語氣表明,司夫人已經篤定沈重山會答應。
沈重山面色如土,僵立原地。
沈霓裳掃了屋中面色各異的三人一眼,跟著行了出去。
回到院子,司夫人徑直走到羅漢床上坐下,隨手拈了一片果脯吃了,吃完了,掏出帕子抹了抹手指,這才抬眸而笑。
「好了,沒銀子了!日後你得養我老,先說好,我花銷可不少。」
沈霓裳一直站在門內側,聽得司夫人懶洋洋說完才走過去,在司夫人膝前蹲下,先握住司夫人拿帕子的那隻手,再將頭輕輕依偎上去,靠在司夫人的膝蓋上,闔目語聲低低。
「嗯。」
司夫人垂下眼帘看著沈霓裳,眼眶處有微光閃動,下一刻抬首,唇角漾起一抹柔和笑意。
窗外雷聲隱隱,雨聲不絕,屋中溫柔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