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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盡在不言

  隆武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一日。


  四匹神異非凡的赤血馬在官道飛馳而過,帶起塵土飛揚,引得路上並不多的行旅紛紛驚讚矚目。


  又賓士了一段,最前方的凌飛瞥了一眼左前側的岔道,將馬速緩了下來,小跑到岔道口,凌飛勒馬停下,回身看向身後三人。


  「你們怎麼打算?」雖是對著三人發問,但目光卻是落在穆清身上。


  那日決定打道回府後,沈霓裳卻提議先按兵不動。


  黑卡在山區範圍探查了三日,發現並無大股勢力進入林區后,他們又在山中尋了七日無果,只得歸返。


  穆清提議先回雲州。


  無論是穆清還是他們三人都未曾對這一決定進行評述,其他三人當時也只是默默點頭同意。


  雖然穆清什麼都沒說,但三人心中皆明了。


  穆清這是打算回大將軍府尋穆東恆。


  哪怕事到如今,已經不存多少希望,他還是不肯放棄。


  隨著凌飛的話聲,沈霓裳的眸光也朝穆清看去,唇動了下,又頓住。


  沈霓裳知道穆清此行多半是無果。


  如果那個獨臂買楠人不是暗一,自然一切空談。


  如果是……那幾乎也沒有可能。


  皇榜貼出半年有餘,要拿出來,也不會等到穆清去討要。


  可是,她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去阻止。


  果然,穆清沉聲:「我回去。」


  沈霓裳頓了下,問:「你去王都,府中可知曉?」


  穆清搖了下首,垂了下眼:「我沒說。」


  凌飛驀地蹙眉:「那你回去打算如何交待?」


  穆清沉默。


  一瞬間無言。


  「今日先歇了歇。即便要去,也休整好了,想好說辭吧。」沈霓裳無奈,只能如是道。


  「我沒落腳處,不如今日一道回你別院,好生想想清楚再說。」凌飛也道,「你爹可不是那麼好應付的,莫說旁的,就你這回不告而走,小心又落一頓家法。」


  孔祥雖未言,對兩人的話也露出一絲贊同之色。


  穆清點點頭:「也好。」


  「那我先走了,你們也不必送,沒多遠了。」沈霓裳道了句便勒轉馬頭,踏上了去莊子的岔道。


  目送沈霓裳的背影去遠,三人才一勒韁繩,朝著南城門策馬飛馳。


  路真是不遠。


  約莫是感應到了沈霓裳的心緒,雪風的步伐也帶出幾分輕快。


  不到一刻鐘,一人一馬便停在了庄前。


  沈霓裳飛身下馬,將韁繩收好,就邁開步子大步朝內。


  雪風甩著柔順光滑的長長鬃毛,很是悠哉地不緊不慢跟在身側,始終同沈霓裳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


  一路上的農戶從未見過這般神駿的馬,沈霓裳也帶著面具,眾人也不識得,只帶著幾許驚異新奇的神情,目光緊隨,又帶了幾分戒備,不敢跟隨。


  此際的沈霓裳已經無暇注意農戶們的視線。


  五月三十日離開,到如今已經五十日開外。


  在一起的時候,未有所覺,但分開后,她才發現,自個兒竟會如此想念。


  除了想念,也有擔心。


  畢竟她們此番是瞞著府中行事,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早前在王都時還能傳信往來,可南下這一個月,卻不得不音訊斷絕。


  甚至南下的消息,也是決定了出發時期才倉促地給司夫人和容蘇簡單交待了一下。


  一路疾步一路思量,不知不覺就到了院門前。


  「你找誰?」


  一道疑惑的女聲在身後響起,有些耳熟。


  沈霓裳轉過身,發現是司夫人身邊一個叫香蘭的二等小丫鬟,見對方一臉疑惑的模樣,沈霓裳抿唇一笑。


  「香蘭,是我。」沈霓裳含笑低聲。


  香蘭手中的籃子一下子落在地上,眼睛驀地睜大,她拾起籃子便衝進院子:「夫人,夫人!夫——」


  妙紅一挑帘子出來:「跟你說了多少回,大呼小叫的,怎麼學的規——」


  「妙紅姐姐,小姐回來了!」香蘭滿臉興奮,說著一手指向正從院門處含笑而入的沈霓裳,「快告訴夫人,小姐回來了!」


  妙紅循聲看去,一觸到沈霓裳笑意盈盈地雙眸,下一刻,圓圓的蘋果臉上,一雙圓溜溜地眼睛倏地驚愣睜大!


  「回來了。」


  還沒等妙紅反應過來,一隻柔美豐腴的柔荑已經拂開了門帘,一身丁香色曳地紗裙的司夫人便出現在門口。


  只簡簡單單三字,司夫人便朱唇微微而勾,一雙鳳眸也隨著這一抹笑意愈發眼角上翹。


  笑倚門闌,風情不減,丁香色的曳地紗裙將原本就極為玲瓏有致的身形勾勒得愈發動人。


  沈霓裳強抑住鼻端那突如其來莫名湧出的酸意,眸光水潤,微笑頷首,語聲輕柔:「嗯,回來了。」


  兩人靜靜對望。


  兩個丫鬟也在一旁未有出聲。


  陽光燦然,院中兩棵大樹綠樹成蔭,生機盎然,廊下樹邊,陰影之外,一地金色暖暖融融。


  空氣中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溫情暖意,讓人的心也漸漸寧靜,徐徐歡喜。


  望著司夫人那一雙含笑盈盈的美艷鳳眸,一瞬間,沈霓裳心中的所有猜疑揣測都消失,胸腔中的一顆心被暖意柔柔包圍。


  什麼都不必說,也不必再問。


  一陣風來,拂動了雪風的鬃毛,雪風甩了下頭,將擋在眼上的鬃毛甩開,見一旁妙紅盯著它看,雪風瞥了一眼妙紅,擺出一個很是矜持自傲的姿勢。


  妙紅「噗哧」一聲笑開:「小姐,這馬可真逗,跟人似的。」


  沈霓裳抿抿唇。


  「這便是雪風?你信上說被你救回來那匹馬?」司夫人走下台階,圍著雪風轉了半圈,神情讚許,「很是不錯。」


  沈霓裳笑道:「夫人可以摸摸,雪風看著傲,脾氣還行,不會亂髮脾性。」


  「我也可以摸?」司夫人有些新奇意動,「不是說赤血馬一生只認一主,不讓旁人靠近么?」


  「生人是不行,夫人可以。」沈霓裳捉起司夫人手輕輕放在雪風鬃毛上,一面解釋道,「雪風很靈性,它能聽懂大半的話。知道咱們是一家人,它不會亂來的。」


  雪風轉過腦袋看著司夫人,似乎真聽懂了沈霓裳那「一家人」三個字,眼神變得十分溫和。


  司夫人幾分訝異,手放上去,雪風依然一副溫洵模樣,司夫人輕輕撫摸雪風長長的鬃毛,眼中露出喜悅:「還真能聽懂?」


  沈霓裳嫣然一笑。


  司夫人摸了雪風的鬃毛,又試著摸了雪風的脖頸和身上,雪風未有一絲躁動。


  「真好。」司夫人收回手,轉頭看向妙紅香蘭,「妙紅去給雪風準備草料,香蘭去把桂蘭尋回來。」


  兩個丫鬟隨即領命而去。


  「馬廄在後面,我同你走過去。」司夫人對沈霓裳道。


  沈霓裳頷首,兩人遂一道牽著雪風朝院子後方散步般行去。


  此際正當近午,七月明媚的陽光從兩人左側微斜落下,兩人的影子也幾乎重合,極是親密。


  「累么?」走了一段后,司夫人的聲音閑閑淡淡地響起。


  只有兩字,語氣也尋常,聽不出多少情緒。


  「有點,還好。」沈霓裳回得也簡單。


  快到馬廄跟前,沈霓裳攔住司夫人:「我帶雪風過去,夫人等我一下就好。」


  馬廄氣味不好聞,也有些髒亂,她一身風塵倒是無所謂。


  司夫人也不勉強,頷首站住。


  囑咐了雪風幾句,沈霓裳大步流星地從馬廄中出來。


  司夫人看著她乾脆利落的步伐不禁挑眉嘆了口氣:「出去一趟倒養成個野丫頭了!」


  沈霓裳只是笑。


  回到屋子,水已備好,妙紅跟著進去伺候,沈霓裳進了浴桶便讓妙紅出去:「我想多泡會兒,這季節也不怕著涼,你去伺候夫人吧。」


  妙紅沒走,吧沈霓裳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抱怨道:「小姐可瘦了不少,花了幾個月才養回些肉,如今都白瞎了。」


  沈霓裳實在受不了旁人看著她沐浴,將還想嘟囔幾句的妙紅哄了出去。


  妙紅一走,整個空間便安靜下來。


  闔目靠在桶壁邊沿,沈霓裳只覺整個身心都放鬆下來了。


  大腿內側痛楚隱隱也不覺有多難受,精神身體一瞬間如同停靠進碼頭的船舶一般鬆懈自在,直到這一刻,之前全然無所覺的疲憊感才齊齊湧上。


  長長深呼吸一口,身心鬆弛。


  不知不覺便睡去。


  妙紅進來一看便捂嘴而笑,轉身出去壓低聲量:「夫人,小姐睡著了。」


  司夫人一怔,驀地失笑,看了看外間的日光:「看看水涼了沒?若是涼了再加一些熱水,小心些加。再讓她睡會兒。」


  …………


  沈霓裳被妙紅喚醒后已經是兩刻鐘以後了。


  換了衣裳出來,桌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葯擦了沒?」司夫人第一句話,抬了下曲線優美的下頜,眸光直白坦蕩地落在沈霓裳上的腿根處。


  沈霓裳略有些羞澀。


  妙紅拿了三種藥膏進來,講解得十分仔細。


  第一種是收斂傷口的,第二種是祛疤的,第三種則是美白的,還很是鄭重了交待了幾遍,上藥的順序不要弄錯。


  不消說,定是司夫人吩咐的。


  羞澀之餘,亦是心神觸動莫名。


  這些藥膏斷斷不是本來就有的,司夫人也用不著這樣的東西,應該是司夫人得知她要騎馬南行,特意準備的。


  前世今生,她從未享受過這般細緻到巨細無漏的照顧。


  李成功待她自然是不能再好,但作為一個脾性爽直的習武男子,這份照顧不免也有疏漏之處。


  而司夫人,卻比她自個兒還要細緻無數。


  很多時候,連她自個兒都沒想到,也覺得不緊要的地方,司夫人卻早早地想到前頭,也做到前頭。


  見得沈霓裳羞澀,司夫人揚了揚一側柳眉:「老老實實給我上藥,一日最少三次——聽見沒?」


  沈霓裳「哦」了一聲。


  「一身細皮嫩肉的,若是那一處留兩個黑疤,豈不醜死?」司夫人勾勾唇,「就算旁人看不到,自個兒看著也不舒服,是不?這女人啊,得自個兒愛惜自個兒,聽明白沒?」


  沈霓裳先還有些略不好意思,但順著司夫人的話一想那個場景,也忍不住好笑,遂老老實實點頭:「好,明白了。」


  「用膳吧。」司夫人眼中滑過一絲笑意,面上卻還是那副淡淡模樣,「吃完了便去歇息,其他的,歇了起來再說。」


  剛剛小憩了一會兒,沈霓裳雖不覺得自個兒有多睏倦,也不爭辯,只乖順頷首。


  明明覺著自個兒不累,午膳后沈霓裳卻沾枕就睡著了。


  一個時辰后,妙紅將沈霓裳喚醒。


  簡單漱洗完,走到廊下,院中樹蔭之下,兩張美人榻,中間一張小几,上陳清茶一壺,果點幾碟。


  司夫人懶懶靠在一張美人榻上,見得沈霓裳出來,神情慵懶地用下頜指了指旁邊。


  沈霓裳過去坐下,習慣性的腰身筆直,未有像司夫人那般閑靠。


  司夫人看了一眼,眼底又滑過笑意,妙目一轉回到沈霓裳面上:「那幾個丫頭呢?」


  「妙真同小翠留下王都穆清的別院,原本她們四個我都想先安置在王都,玉春那丫頭不肯,後來就讓她同二丫同小扇子一道跟著凌飛的人走。我們腳程快,她們要慢一步。」沈霓裳細細道來,「回程我們未從桂城走,從十萬大山東南面直接下了天水河,她們從桂城走,比我們恐怕要慢上兩三日。不過已經讓人傳了信,眼下應該在路上。」


  司夫人失笑:「玉春那丫頭死活要跟著……這般說來,豈不是連你的面兒都沒朝過?」


  沈霓裳抿笑點頭。


  「此番如何?可有尋到東西?」司夫人問。


  沈霓裳神色黯然幾分,搖了下首,看了眼搬了站小杌子守在院門處的妙紅,輕聲道:「香楠是尋到了不少,卻沒有黑楠——」


  司夫人微微顰眉,露出些嘆息:「……本是萬中無一的東西。」


  「夫人,在山裡,我們遇見了伴獸族。」沈霓裳看著司夫人輕聲道。


  司夫人一雙美目倏地一驚,頓了下,神情恢復平靜:「確定?」


  「確定。」沈霓裳略頷首,「我們四人在伴獸族的族地內呆了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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