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十萬大山(十二)
「山外的人會欺負我們嗎?」庫爾丹抱著花花兒,仰首看向穆清問,「穆大哥,他們為什麼不喜歡我們啊?」
花花兒大約吃飽了,躺在庫爾丹的懷中很是舒服愜意的模樣,聽得庫爾丹說話,它睜眼看了眼,一眼看到凌飛,它扭開腦袋,對上旁邊的穆清,討好地「吱」了聲,得了穆清的一個笑后,又懶洋洋打了哈欠,這將頭埋進庫爾丹的懷中,只剩兩隻圓圓支棱起的耳朵露在外頭,不住轉動著。
「有些人不喜歡,」穆清摸著庫爾丹的頭頂,「可那不是你們的錯。」
庫爾丹羞澀笑笑,又好奇:「穆大哥,山外是什麼樣子?」
「你想出去么?」穆清反問他。
庫爾丹點了下頭,又很快搖首:「不能出去,大祭司和長老們不許族人出山。只有族裡的勇士才能出山谷,可他們也沒出過內山。」
沈霓裳垂了垂眼帘,心緒驀地五味陳雜。
忽然間,新娘子帶著一群伴獸族少女走了過來。
「客人,一起來挑。」新娘子指了指自己的頭髮,笑容熱情明麗,「沒有出嫁的姑娘這個晚上都要跳舞的,獸神會賜給你好運氣。」
沈霓裳梳頭得仍是未嫁的髮式,一個是不習慣,二個是她只會梳著一種。
沈霓裳趕緊搖頭推辭:「我不會……」
幾個穿彩裙的小姑狼善意地鬨笑起來,熱情洋溢的將沈霓裳拉起來:「來跳來跳,我們教你,很快學會的。」
「很容易學的。」新娘子掩口一笑,看向穆清三人,「三位也一起來。」
又有幾個少女一擁而上,穆清連忙道:「不用拉不用拉,我跳……我跳就是。」
孔祥已經被兩個最大膽的少女拉著,想擺脫又不好用力,一身的僵硬不自在,聽得穆清屈服,他也趕緊道:「我也跳,你們先放開,我自己走。」
去拉凌飛的兩個少女略害羞些,只是站在凌飛身邊,想拉人又臉紅。
見三人都屈服了,凌飛意態閑閑地挑挑眉,大步朝著火堆方向行去:「那就走吧。」
四人加入了狂歡的人群中。
有年輕人遞上酒囊,穆清三人接過,仰首猛喝了幾大口,酒很香很烈,酒意很快渲染了情緒,穆清喝了一大半后遞給沈霓裳。
「姑姑也嘗嘗。」穆清星眸極亮極水潤。
「客人嘗嘗吧,我們的酒可香了!」一個伴獸族的少女指著新娘子取笑道,「這可是新娘子的出嫁酒呢!瑪婭的阿爹從她出生就釀好埋在地下,等了十八年好不容易才等到我們瑪婭出嫁,今天過後,想喝也沒得喝了!客人莫要客氣,瑪婭阿爹可是族裡最好的釀酒師傅,客人快嘗嘗!」
瑪婭雖是羞紅臉,但也笑意盈盈地望著沈霓裳,眼神期待。
那頭孔祥抱著酒囊不撤手,一口又一口地喝。
凌飛也提著酒囊沒放,笑看這頭。
沈霓裳笑了笑,仰首喝了一口,酒液一如喉嚨,頓時一股說不出的炙熱感混雜著一股醇香便沖入腹中,下一刻,整個身體都如同被這股炙熱感包圍了。
沈霓裳從未喝過這般烈性的酒,一瞬間只覺身體有些發熱,頭有些暈,但又有一種名舒暢肆意的感覺。
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片刻之後,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白嫩的耳垂立時染上了粉色,一雙大大的杏眸霎時如同浸入水中的黑琉璃一般驀地黑亮動人。
沈霓裳仔細品味,還想再飲一口,穆清趕緊將酒囊奪下,桃花眼同沈霓裳一般驚亮水潤,語氣卻溫柔之至:「這酒烈,姑姑莫要一下子喝太快,會頭痛的。」
沈霓裳只覺身心舒暢,聞言笑著點點頭:「好,待會兒再喝。」
穆清朝瑪婭使了個眼色,瑪婭抿唇一笑,同少女們將沈霓裳拉進了跳舞的圈子。
「……手朝兩邊動,對對,就是這樣,然後腳也跟著動……對了對了……」
沈霓裳很快同少女們跳成了一片,一種步法教會了之後,又有少女來教另一種舞步。
沈霓裳來者不拒,再複雜的舞步,也只消看上一遍便能分毫無差的跳出來。
少女們乾脆自個兒都不跳了,就圍在沈霓裳身邊,每當沈霓裳學會一種舞姿,便會大聲地為她叫好拍掌。
孔祥同幾個個頭同樣高大魁梧的伴獸族的年輕男子在一處,一面跟著跳幾步,偶爾再抽空倒一口酒。
看上去倒很是如魚得水。
「我學會了,要不要我教你們?」沈霓裳扭首過來笑道。
「一起?」穆清偏首笑問凌飛。
凌飛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懶懶道:「去就去,還怕你不成!」
兩人走到沈霓裳的兩側,一段極有節奏感和野性的歌調響起,年輕男女們一起唱了起來,相互拉起了手跳起了甩腿舞。
沈霓裳笑著抬著下頜朝兩人伸出手,兩人對望挑眉而笑,伸手加入了進去。
…………
一直喧鬧到月上中天。
勇士們喝得滿面醺意陶陶,走路也有些搖晃,少女們也笑得滿臉發紅,眼眸如水。
凌飛同孔祥早一步回去了。
沈霓裳也跳累了,坐在一旁休息。
場中的人少了一小半,但還有大半熱情不減,精力旺盛之極。
穆清輕輕扯了下沈霓裳的衣袖,眼眸亮晶晶:「姑姑,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霓裳還有些微醺,眨了下眼:「去哪兒?」
「跟我來,等到了你就知道了。」穆清賣了個關子,語氣柔和似水。
沈霓裳起身打了個趔趄,穆清一把拉住她的手,眼底一絲無奈:「我拉著你走吧。」
沈霓裳腦袋還有些暈乎,聞言也沒多想,只老老實實地點了下頭。
穆清的眼神愈發溫柔寵溺:「慢點,跟著我走就是。」
兩人悄悄從篝火唱退了出來,走出場地的位置,穆清彎腰下來:「姑姑我背你。」
沈霓裳此際只覺飄飄然,幾十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
她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這般肆意的大口喝酒,大聲笑鬧,還是同這樣多人一起縱情歡暢,揮灑汗水和肢體。
前世三十載,她從不敢有這樣的奢求和野望。
明日就是七月七,沈霓裳沒有同任何人提起過,但今日這般,她也當做是給自己提前過一個生辰。
能過這樣一個生辰,還真是……挺痛快的!
她將發燙的臉頰貼在穆清寬厚有力的肩膀之上,有些暈暈沉沉地暗暗想著。
夜風拂面微涼,穆清的肩背寬厚而平穩,晃動的節奏讓沈霓裳覺著很是舒服安心,唇角不經意翹起,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也許只過了不久,但感覺似乎過了很久。
「霓裳,到了。」
直到穆清低低柔柔的語聲響起,沈霓裳才迷迷糊糊睜開眼,幾分不清醒地晃了下頭,她感覺他們置身於一個似乎有些封閉的空間里。
帶著些許才睡醒的慵懶之意,她四下張望了下,好似是一處山洞,空間並不大卻十分幽靜昏暗,頭頂上三十來丈的距離有細碎的星光漏下,影影綽綽,並不分明。
前方似乎還有流水的聲響,也同樣隱約不分明。
沈霓裳從穆清的背上下來,好奇地環視了一圈,視線適應了黑暗之後,她發現,此處確實是一處山洞。
山洞如同一個圓形的瓶子,上部略小,下面略大,隱約中,山壁上還有兩處十分光滑的位置,泄入的星光偶有幾點落在鏡面般的山壁上,呈現出幾分迷離夢幻的美感。
前方一條窄窄的暗河無聲息流動,到了十來步遠的位置匯聚成了一處潭水,無數點星光在幽暗沉沉的水面顫動反光。
「這裡是什麼地方?」沈霓裳好奇打量完,走到水邊,貪玩般伸手掬起一捧水,落在水面的點點星光端視破碎不見。
沈霓裳有些可惜地站起身。
一片幽暗中,穆清站在沈霓裳身側靜靜凝視,看著沈霓裳如同個孩子一般的新奇玩耍,他的眸光溫柔而縱容。
沈霓裳並未有注意穆清的神情,好奇了一圈兒后,沒有聽到穆清的回答,她幾分奇怪,轉身欲問,剛剛才轉過身面對還來不及看到穆清的神色,就被一股大力拉入懷中!
沈霓裳低低一呼!
穆清一把摟住她的腰,下一瞬,足尖一點,整個人就拔身而起朝著旁邊的山壁衝去,堪堪碰到山壁那一瞬間,足尖再一點,身體又拔高几丈,朝對面的山壁衝去,快到時,又是足尖一個在山壁上的借力,驀地又騰起幾丈!
就這般連續的借力七八次,兩個人的身體就到了最高處,穆清一把拔出腰間秋水刀,一汪秋水從頭頂滑過,似乎劈斷了幾根藤蔓。
沈霓裳甚至連詫異都來不及,藤蔓被砍斷的清脆聲過後,眼前頓時光亮大作,星光如織,月華如水,瞬間從洞口泄入!
同時還有無數五顏六色的花瓣帶著沁入肺腑的各種芬芳飄飄洒洒地落下!
與此同時,穆清攬住她的腰,從洞口的高處旋身緩緩而下,洞口的藤網中不知堆積了多少花瓣,隨著傾斜的藤蔓不住飄落,穆清應是有意放緩了落下的速度,借著頭頂的星光月色,旋轉的視線中,是令人目不暇接,下得似乎沒有盡頭的花瓣雨,觸目所及,洋洋洒洒,繽紛動人,馨香沁人……
無數的花瓣落在頭上,肩膀、身上,微微怔忡之中,沈霓裳忍不住伸手,月華如銀襯出一隻白玉般秀美的柔荑,只一瞬,無數的花瓣就顫巍巍地落入掌心,帶著芬芳的氣息,夜露的清涼,同掌心肌膚相觸。
還有更多帶著月華星光的嬌嫩花瓣從兩人身側落雪一般的飄飄揚揚盤旋灑落,整個山洞在這一刻都變成了花瓣雨的世界。
月色如水溫柔,如銀純凈,星光迷離,花瓣柔柔飄落,似乎沒有盡頭,這一瞬間,讓人只覺置身幻覺。
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沈霓裳怔怔地望著周遭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還置身於半空。
幾分怔忡恍惚。
直到落到地面,雙腳觸到實處,她才驀地清醒過來。
沈霓裳怔怔然抬眸。
穆清的眼眸也亮如晨星,語聲卻比月華還要溫柔三分:「過了子時了,霓裳……生辰快樂。」
沈霓裳怔楞望著對面的少年,眼神卻漸漸複雜,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一時難以分辨。
只須臾,她便移開目光,輕輕地沉了口氣:「穆清,我從未——」
「霓裳不要說。」穆清忽地低低出聲打斷,「不要說。」
沈霓裳怔了下,抬眸羽睫微顫,目光定定望住穆清。
穆清垂下眸光,讓沈霓裳看不清他的眼神,他逆光而立,頎長挺拔的身形比沈霓裳高出一個頭還要多。
穆清垂首,語聲很輕也很緩慢:「霓裳,我知道自個兒不夠好,也不聰明,我也覺著自個兒配不上。我今日就想給你過個生辰,我知道原本你是打算同司夫人過這個生辰的。可是司夫人不在,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過生辰……我也不想告訴旁人,這一處是庫爾丹告訴我的,那些花兒也是這兩日我們尋來的。霓裳,我沒想過別的,我就想讓你高興……我知道沒我這個人,霓裳也能過得很好,可是……我不能。沒有霓裳,穆清就不是眼下是穆清了。所以那些話……不要說,我不想你說——不要說,好么?」
最後一句,驀地酸楚。
沈霓裳的唇瓣動了動,心底低低坦然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花瓣雨漸漸停歇,洞中一片安靜,穆清屏息凝神等了片刻,未有聽見沈霓裳說話,心中頓時騰起幾許激動。
穆清猛地抬首,眼神閃亮灼灼賽過星辰,其間歡喜溢於言表,一把拉住沈霓裳的胳膊,仰首看向洞口:「霓裳,快看!」
沈霓裳一愣,也跟著朝頭頂望去。
沒什麼出奇啊?
還未發聲詢問,下一瞬間,就奇妙的景象就出現了!
一輪凸月緩緩出現在洞口位置,幾乎與此同時,同樣的一輪凸月映到了左側那面光滑如鏡的山壁上,再下一瞬,右側下方的那面光滑山壁上也出現了一輪一模一樣的凸月,而這一輪凸月又從這一處山壁折射到了下方的潭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