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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十萬大山(三)

  所有山匪的腳步都倏地頓住,齊齊朝場中的望去。


  場中兩人的動作也緩了緩,孔祥一劍格開黑豹的短刀,賣了個空檔,跳了出來。


  兩條繩索上又下來不少人,最後一灰衣中年男子下來的動作稍顯得緩慢,到了底部,旁邊一個山匪想去幫他,被他搖首拒絕,自個兒跳了下來,打了個趔趄才站穩。


  黑豹一臉半笑不笑地望著灰衣男子,眼底閃過一絲鄙視之意。


  沈霓裳將黑豹的神情收入眼底,看來這清風寨內也並非一團和氣。


  「怎麼回事?」灰衣男子慢慢踱步過來,面目白皙文秀,倒是長了一副好容貌,但這股文秀之氣顯然同周遭的山匪有些格格不入。


  黑豹冷冷不快地一笑,並未有接話。


  姓薛的既然來了,顯然是上頭有人通風報信,此番這一問不過是明知故問。


  沈霓裳既然充當了長輩,此時便一步邁出:「這位是薛二當家吧。」


  見灰衣男子點頭,沈霓裳道:「薛二當家,我們姑侄幾人想要進山,當方才三當家的話卻讓人有些為難。都說清風寨極重信義一言九鼎,故而才盤活了這十萬大山。我等如今卻要問上一句,莫非清風寨如今也說話不算話了?一人一百年進山銀,且出來山貨還要抽六成……這般要求可是清風寨新定的規矩?二當家想必也知曉這十萬大山並非易於之地,蛇蟲虎豹,瘴氣不定,即便能活著出來也未能定有所獲。若是清風寨真改了規矩,於我等實在風險太大,我們姑侄幾人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這位……」沈霓裳的面容看起來三十齣頭卻梳的是未嫁的髮式,薛二當家頓了下,還是稱呼道,「這位姑娘放心,我三弟只是見諸位有些本事,起了獵好之心,想同諸位切磋一番。方才所言,不過是玩笑話罷了。規矩便是規矩,清風寨既在江湖,自然也會守這江湖規矩。張二——」


  一個山匪從薛二當家身後行出,正在方才伸手去扶他那人,此人粗聲粗氣道:「進山按人頭納銀子五十兩,出山自便。若不納銀子,出山抽成四成,不得私藏夾帶!若有私藏夾帶,所得全繳,自斷一臂,以儆……以儆……」


  這人重複兩回接不出來,黑黑的臉膛漲得通紅,旁邊一群山匪頓時哄堂大笑。


  「以儆效尤。」薛二當家笑得溫文爾雅,看著沈霓裳四人,「諸位照規矩辦事,清風寨絕非出爾反爾之輩。」


  沈霓裳頷首致意:「多謝二當家。」


  孔祥取出早就備好的二百兩銀票遞過去,那照本宣科的張二接過,把銀票對著陽光照了照,方收入懷中。


  一直冷眼旁觀的黑豹冷哼一聲,一招手,那十來個山匪呼啦啦地跟著他,攀著繩索上了山崖,很快離開了。


  穆清凌飛朝薛二當家抱拳行禮,四人朝一線天的通道行去。


  「諸位請留步。」


  薛二當家喚住他們。


  幾人眼底帶笑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轉過身卻是神情肅穆。


  薛二當家走到沈霓裳身前,從懷中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書信:「薛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諸位幫薛某將此封書信轉交於內山的白大當家。諸位進山之前既是早作準備,那薛某也不必多言,想來諸位也知曉白大當家的名號。」


  「帶信不過舉手之勞,」穆清問,「可我們也未必能碰上白大當家?」


  「諸位可是為尋楠而來?」薛二當家並未收回書信,見穆清頷首,他清風拂面般溫和笑了笑,「如今外山早已被人尋遍,諸位想要尋楠自然是要進內山。諸位放心,若是碰不到,諸位將信帶回家是,薛某斷不會尋諸位的麻煩。」


  薛二當家的話說得彬彬有禮,也無可指摘,穆清點頭應下,伸手去接書信,薛二當家卻將書信交給沈霓裳,語氣含蓄:「還是請姑娘代為轉交更合適些。」


  沈霓裳想起甲一所言,說是那位黑羅剎據說對男子極是厭惡,心裡不覺一笑,伸手接過書信放入懷中。


  四人走出幾步,身後又傳來腳步聲,卻是薛二當家追上來兩步,看著沈霓裳誠懇託付:「請姑娘務必將信送到白大當家手中。」


  眼底竟似有一絲急色。


  沈霓裳怔了怔,輕輕點頭:「若是碰上,必不負所托。」


  四人過了一線天,再回首,崖底已無人跡。


  穆清若有所思:「這位薛二當家還真不像是山匪,說話文縐縐的。」


  不僅自個兒文縐縐,那個張二的話分明是鸚鵡學舌。


  「此人心智非同一般,見識匪淺,做山匪倒是可惜了。」凌飛也道。


  穆清孔祥皆點頭,亦有同感。


  能以文人之身得到魯飛虎的信任,將這十萬大山管理得秩序井然,這薛二當家本事不小。


  既然能有這般本事,不說大富大貴,在哪兒混日子也比當山匪強吧。


  守規矩的山匪也是匪,官匪不兩立,山匪始終不是能見光的身份。


  「誰人在世沒有點不可言說處,外人又如何能得知。」沈霓裳淡淡笑笑。


  「我覺著有些怪。」穆清思量著,「他好像覺著咱們一定能碰上黑羅剎一般——這十萬大山這樣大,他怎就這般肯定咱們會遇上?」


  凌飛也頷首:「是有些怪。此人應該還知曉些內情,對那寡婦寨行事似乎也極為熟悉。」


  「他看上去應該沒有惡意。」沈霓裳介面,兩人所言的她自然也想到了,不過她一直有觀察,這位薛二當家雖是山匪,但眼神中有正氣,應是個信守承諾之人。


  進山於他們勢在必行,無論薛二當家是否心懷叵測,他們也必須接下這個差事,薛二當家帶的那二十來人自然不會是擺設,蟻多咬死象,能不衝突當然最好,畢竟內山那位功力七層性情不辨的黑羅剎才是他們最需要提防的。


  保存實力為上策。


  「趕路吧。馬上進內山了,天黑前得找好地頭過夜。」沈霓裳環視四周,此處已靠近內圍,山勢愈發陡峭,他們此時站在一處山樑上,對面一座大山猶如一頭匍匐的巨龍,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的龐大。密密麻麻地衝天巨樹將整座山遮得密密麻麻,偶有飛鳥從林間倏地驚惶而起,顯然是被下方的猛獸所驚嚇。


  還有一隻碩大無比的飛鷹在山頂盤旋滑翔,遠遠望去,展開的羽翼足有兩長來寬,看上去極是野性威風。


  「好大的鷹。」穆清幾分驚異。


  這樣大的一隻鷹,爪力足可抓起一頭羊羔,且爪子銳利的程度也足可撕虎裂豹。


  「都小心些。」凌飛道了一句。


  他們出發前準備充分,四人身上都帶了驅蟲驅蛇之葯,但對於猛獸卻是無用,以他們三人的能力,遇上三五頭猛獸還無妨,但沈霓裳沒有內力,當然就得更加小心幾分。


  沈霓裳看向孔祥,還沒說話,穆清已經在她身前矮下身子:「霓裳,我帶你。」


  沈霓裳無可無不可,趴上了穆清的背,敲了下他的肩膀:「從此刻起,一切按計劃來。大家稱呼都改了——黑羅剎神出鬼沒,還是小心為上。」


  穆清「哦」了一聲,笑嘻嘻地偏首看凌飛。


  沈霓裳也看向凌飛:「勇兒?」


  照他們早前杜撰的身份,三人是大瀝蕹城一家香料行的人,沈霓裳是兩人的親姑姑,穆清凌飛是親兄弟,一個楊志,一個楊勇。


  穆清笑得鬼頭鬼腦,朝凌飛得意挑眉。


  凌飛目無表情片刻:「知道了。」


  沈霓裳輕輕一笑:「走吧。」


  一行四人飛快攀山越嶺。


  兩個時辰后,天色漸漸暗下,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孔祥尋到了一處宿營地。


  四人在這片林中安頓下來。


  穆清的箭術發揮了作用,很快打回了一隻野兔一隻野雞,孔祥在上面粗粗灑了些鹽,就要拿到火上烤,沈霓裳忙止住他:「妙真準備的東西呢?」


  穆清將妙真準備的那包行李拿出來,沈霓裳翻出幾個瓷瓶,將各種調料細細抹在野味上,又刷了薄薄一層油,這才遞給孔祥:「烤得快熟了,再灑一層調料。」


  「帶了這樣多東西,連油也帶?」


  三人看得愣愣地,凌飛最先回神過來,有些好笑。


  包袱不大,但東西還真不少,各種瓶瓶罐罐還有木盒瓷盒,加起來得有二十來樣吧。


  沈霓裳將其他的東西一樣一樣收拾回去:「大部分是妙真準備的,我只加了油和蜂蜜這兩樣,用水囊裝也不怕摔壞。咱們烤東西吃,先刷一層油,烤出來會好吃些,也不會烤糊。烤糊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霓——姑姑,」穆清頓了下,改口,「你原先也烤過野味?」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路?」沈霓裳笑道,「等下你們試試就知道了。」


  孔祥按沈霓裳的吩咐,在快烤好之前又上了些調料刷了一層蜂蜜,肉質透出金燦燦的色澤,香氣四溢,一點烤糊的跡象都無。


  四人只早上出發吃了點熱食,啃了一日的乾糧早就覺著口中無味,此際聞得這般香味頓時食指大動。


  沈霓裳吃了兩隻雞腿連著兩條兔腿,其餘的部分被三人一掃而光。


  「你——」凌飛剛說一個字,沈霓裳的目光就掃過來,凌飛一頓,穆清孔祥皆看向他,尤其是穆清,眼底笑意四濺,一副很是討打的模樣,但凌飛已經開了口,此際若是停下不免顯得更丟臉。


  凌飛瞥了穆清一眼,停頓一瞬,終於還是故作無事地淡淡問:「……姑姑如今食量見少啊。」


  沈霓裳的食量他可是見識過的,如今雖說吃得也比一般女子多,但比起原先,還真是少了不少。


  沈霓裳不甚在意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吃飽了就算。」


  吃完收拾好,沈霓裳便回帳篷去歇息,穆清三人在火堆旁輪流值夜,其餘兩人便用打坐運功代替休息。


  一連兩日,四人一面朝內山推進一面搜索,倒是尋到了十來棵沉香樹,也挖出了兩塊沉香木,但奇楠卻是不見。莫說是黑楠,便是較為常見些的綠楠也未曾見到一塊。


  期間也愈見了幾次猛獸,好在都是落單的,孔祥一人便可解決。


  若非遇上凶性大發發了野性的猛獸,孔祥也只將其驅趕離開就算,並不輕易下殺手。


  就這般走走停停,四人已經走到內山的一半處,頭一日就尋到兩塊沉香,穆清三人皆有幾分喜悅,但接下來一日多卻是一無所獲,四人皆有些沉默。


  沈霓裳感受了下周遭的氣溫和濕度,默默估算了下此地的海拔:「直接朝裡面走吧。」


  其餘三人怔楞了下。


  凌飛看著沈霓裳:「若是遇到瘴氣怎麼辦?」


  甲一打聽的消息中,十萬大山有五險,前三險指的是路難、蛇蟲、猛獸,瘴氣,鬼怪——前三者於他們都不算什麼,鬼怪之說他們也不信,唯有這瘴氣卻是讓人聞之變色的。


  非但無葯可解,也不知具體出現於何地,只知是在內山最深處。


  曾有進山客背出同行者的屍首,仵作驗屍之後才道,死者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腐爛成漿,且這人早在中瘴氣的那幾息間就已經死了。


  而後的進山客即便為了尋楠,也極少踏足內山深處。


  「此處濕度不夠,海拔也不夠,能成香,未必成楠。」沈霓裳道,「想要尋楠,咱們只能朝裡面走。」


  凌飛看向穆清,不說話。


  穆清默然片刻,低聲道:「太危險了。」


  他們三人都有內力護身,若是瘴氣來了也可閉氣,多少還有幾分保障,但沈霓裳就不一定了。


  「若是進到裡面還尋不到,是咱們沒這個命。但若是此刻放棄空手而歸,那早前咱們受的那些苦也就白受了。」沈霓裳淡淡道,「我是尋楠師,此行我做主。」


  沈霓裳轉身,用木棍撥開灌木,不容分說,率先當行。


  孔祥看了一眼兩人,提身追了上去。


  穆清垂目默默,不知在想什麼。


  凌飛一瞬沉默后,瞥向穆清低低沉聲:「你該清楚,穆家是不會讓你娶她為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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