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二章王都論武(二十一)(傍月而生堂主和氏璧+)
沈霓裳似笑非笑地抬抬眉梢:「你倒記得清楚。」
玉春分明沒覺著有什麼可害羞的,可別沈霓裳這般一笑一看,臉卻倏地紅了,兀自犟嘴辨道:「小姐可是他的東家,奴婢自然要記清楚,小姐你笑什麼呀?」
沈霓裳笑笑也沒準備繼續打趣,正準備提步走,忽地聽得有腳步聲,小翠眼尖早一步望過去,旋即笑道:「小姐,是張少東家回來了。」
張少寒也早就看見她們,也正噙笑快步朝這邊行來,應是為了方便騎馬,他穿了一件灰色圓領缺胯袍,略帶了些風塵之色卻也十分精神。
「霓裳。」張少寒在面前站定朝她露出笑意。
「我就說你應該這兩日到,今日到就正好,明日正好趕上他們倆的最後一輪。」沈霓裳笑道,「你什麼時候到的?可用了晚膳?」
「申時中就到了。不過一路的還有其他人,我把人安置了才過來的。」張少寒含笑頷首,「我已經聽說了。我安置人回來的路上,遇見兩撥人都在說此番的論武會。穆清同子洵都進了最後一輪,明日就爭魁首——聽說穆清這回可出了大風頭,還同一位宋少爺杠上了,可對?」
「根本就不管穆少爺的事。」玉春不服氣道,「那個姓宋的有毛病,他喜歡那個什麼勞什子郡主關穆少爺何事?穆少爺壓根兒就沒理過那個什麼郡主,是她自個兒來尋穆少爺說話,還讓她那個外祖父來跟穆少爺套近乎,穆少爺又不喜歡她,是那個宋毛病杠上穆少爺才對!」
無論是對還玉郡主還是宋三少乃至米君行,玉春心底都極看不順眼,爆竹筒一般說完,到了最後乾脆直接把宋三少叫成是「宋毛病」。
張少寒也聽得好笑,握拳擋嘴地咳笑了兩聲:「玉春姑娘還是這般……活潑有趣。」
沈霓裳笑著偏首吩咐:「你們分兩路,一路去傳膳,一路去張少東家的院子讓人備水。」
「我去傳膳。」玉春道。
沈霓裳點頭,看著小翠二丫:「那你們去吩咐人備水。」
三個丫鬟領命去了。
沈霓裳則陪著張少寒一路慢慢走回去。
「這一路辛苦吧?」沈霓裳問。
張少寒搖首笑笑:「更苦的日子以前都過了,你也知道的,我連大包都扛過,眼下真不算什麼。若真要說,我寧可如今這種辛苦。」
「為何?」沈霓裳偏首。
「原先那時候,被我爹剛攆出門時,其實心裡也是有怨氣的。」張少寒笑了笑,「少年時候總覺著自個兒比旁人都本事都聰明,學東西也快,又能文又能武。那時見過的世面少,猶如井底之蛙。一開始想出人頭地,結果仕途走不通,想著自個兒回家做生意總是能成吧。結果我爹二話不說丟了十兩銀子就把我趕出去,還要我一年之後才准歸家。跟你說句實話,那時候我是真氣我爹,我好歹是他的獨子,他就這樣讓我出門,覺著十分丟臉面,心裡還想著,非得掙上大筆銀子回家打我爹的臉不可——」
這卻是上回張少寒沒說過的內容了,沈霓裳也不禁訝然失笑,還真想不到張少寒竟然曾經也有過這麼中二意氣的時候。
「是真的。」張少寒嘆笑著搖了下首,「結果走出家門才發現,莫說是爭大筆的銀子,人生地不熟的時候,就連維持生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苦最窮的時候,我一日只敢買兩個饅頭,每日去碼頭上扛大包,活了快二十年,從未覺著這樣辛苦的。其實也不是說身上的錢不夠多買幾個饅頭,可自從病了一場把銀子花光了,總覺著要多攢些錢傍身,心裡才踏實。剛離家雄心萬丈,到後來卻是被打擊得自信全無。我每日扛完大包回去,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個兒這一輩子究竟能做什麼,自個兒有沒有本事扛起家裡的生意,愈是想將愈是覺得糊塗,也就愈是茫然。」
「可如今不同,明日哪怕再累在忙,事情再多,可心裡是清楚的。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麼,以後還要做什麼,這種辛苦真不算辛苦,」張少寒一笑,語氣誠摯,「因為心裡是滿足的。」
沈霓裳聽懂了:「我明白了。」
張少寒笑了笑。
說話間,兩人也到了張少寒的院子。
張少寒看了下院內,徵詢道:「進去坐坐?」
沈霓裳也正好有話,遂頷首,兩人一道進去。
灶上是一直都備著熱水,小翠二丫腿快,沈霓裳兩人走得稍慢,等他們進院子的時候,水已經送到,張少寒告了個罪,先去沐浴換衣。
不多時,飯菜也送來了,正好趕上張少寒換了衣裳出來。
「我吃過了,你先用膳。」沈霓裳沒有守在桌邊,順著屋子走了一圈,看架上的擺設和牆上的字畫。
張少寒也看出沈霓裳應該是有話,故而也不贅言,一炷香之後就放下碗筷。
沈霓裳詫異:「你就用完了?」
「路上用了些乾糧,不太餓。」
下人進來收拾,張少寒招呼沈霓裳在院子里走走。
此際天色已經暗下來,廊下的燈籠也亮起,天空藍得極深邃,無數的星星點綴其上,仿若深藍絲絨上鑲嵌的寶石,美得讓人心醉。
沈霓裳不經意一抬首,就看得幾分失神:「真漂亮。」
她低低聲讚歎。
在原來那個世界,她所在的城市,已經很多很多年沒看見過這樣的天空和星星了。
「明日應該是個大晴天。」張少寒站在沈霓裳身側,也抬首望著天空,笑道,「正好合適他們二人比試,也方便咱們能看個清楚。演武場那地方,我早前仰慕已久,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有機會去見識見識。」
「確實還不錯。」沈霓裳道,「今年是論武會,明年才是真正的七國演武會。那時候的場面聽說比如今要大的多,七國國君都會琴來。那位宋三少……就是玉春說的那位宋毛病,他就是沖著明日的演武會去的。據說演武會上不僅士族子弟,還有各國的民間年輕高手皆會與會。你要有興趣,明年咱們也一道去。」
「論武會好進,這演武會恐怕就未必這樣方便了。」張少寒笑道,「聽說分到各家族頭上的名額皆是有限,即便是子洵恐怕也不好徇私太多。」
「不是還賣票么?」沈霓裳偏頭莞爾一笑,「到時候咱們的分店沒準都開到大瀝外頭的,有銀子莫非還怕沒位置。」
沈霓裳極少同人說笑,平素表情也極少,此時此刻,這般神情生動的沈霓裳,倒還真讓張少寒生出些意外。
不過怔楞也是一瞬,比起原先,張少寒覺得還是更喜歡眼前這個笑容亮麗明媚的沈霓裳一些,原先的沈霓裳,雖然也是同樣清麗脫俗的一張容顏,但不知為何,讓他總覺著有些遙遠,還是眼下這般神情,讓人覺著更真實。
張少寒笑著頷了頷首:「霓裳說得有理。」
沈霓裳這般一提,張少寒也知道凌飛穆清二人應該已經同沈霓裳溝通過了。
看沈霓裳的模樣,似乎也不像是對這接下來的生意計劃有意見,張少寒不覺有些好奇,沈霓裳特地過來是為何事。
「少寒,我想請你幫忙查些事。」沈霓裳斂起唇邊笑意,帶出幾分認真端凝之色。
見得沈霓裳神色不同,張少寒微怔,遂頷首:「你說。」
「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先說清楚。」沈霓裳看著他,「我想托你查的事恐怕牽連有些多,也不知日後會不會有什麼麻煩。如果你願意幫我,自然的好。可若是有為難之處,也一定不要勉強,我可以另外想法子。」
張少寒再度怔楞一剎那,垂眸思忖了下,他輕輕點頭:「你說吧。」
沈霓裳目光四下看了看,微微沉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我想讓你查一下,隆武七年十月左右,大將軍周邊或是同大將軍有關聯的婦人,有何人在這段時間臨產過?」
隆武七年十月?
張少寒默默念了下,旋即想到了什麼,驀地抬首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一看張少寒的神情就知曉,穆清的生辰在寧氏壽辰那日就提到過,憑張少寒的敏銳細緻,加上她方才也明晃晃地提到了大將軍府四個字,張少寒如何不能聯想到穆清身上1
「就這一件?」張少寒問。
「還有就是,我想查一下……」沈霓裳頓了下,這一樁說出來就更驚人了,她多少還有些遲疑。
張少寒看出了沈霓裳的遲疑,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看著沈霓裳。
沈霓裳同張少寒的視線相對一瞬,忽地就心定了,不由在心裡自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既然選擇相信張少寒,這樣猶豫倒不像自己,也看低了張少寒。
自己應該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霓裳定了下神:「我想讓你查一下,十八年前,恩侯府或者是恩侯夫人娘家凌家,有沒有什麼突然失蹤的人,這個人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但長相同穆清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