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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講個故事

  「那可是穆東恆的兒子。穆東恆是誰你該不會不知吧?那可是李家的駙馬爺,雲州的大將軍!」他悠哉悠哉地仰首飲了口酒,「你年紀還小,這世上人面獸心的多了去。尤其是這男人,那些看著愈是光鮮的私底下恐怕就愈是見不得人。小姑娘可別犯傻,尤其是這些士家大族的男子,沒幾個心不狠手不辣的。」


  「你被士族男子騙過?」眼見男子一口酒差點嗆住,沈霓裳很快又面不改色的換了個說法,「……害過?」


  還不如不改呢!


  不改只說明他自個兒想歪了,改了卻等於告訴他,這小姑娘不僅看出他想歪了,而且還知道他歪到了何處。


  也不能怪他想歪,這丫頭一面說話一面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分明心裡有所思量,他猛地想起早前這丫頭聽見他說話后的表現,加上他眼下這張年輕人的臉,他本能地就想到了某種不可言說處。


  最可氣的是這丫頭分明猜出了他想歪了,面不改色的改了詞兒,眼下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的看著他,眼神平靜清澈又無辜,他連個發作的由頭都沒。


  男子臉色有些莫名扭曲,沈霓裳並不知他為何突然表情奇異,只當是自己說中了,於是道:「真有人害過你?」


  「誰敢害我?」男子極為自負地揚首,「小丫頭也不用摸我的底。我也不怕同你說,莫說是敢害我,就是敢得罪我,我也能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殺過人?」沈霓裳目光微動,神情還是平靜。


  「殺人算什麼?」男子驀地露出怪異笑容,一字一頓道:「我教你個乖。對付得罪過你的人,殺人是最沒趣的,要讓人生不如死才最痛快!」


  這一刻,沈霓裳從男子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恨意,他面上帶著詭異笑容,眼神卻怨毒無比,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沈霓裳不禁心神顫了下。


  「你怕我?」男子相當敏銳,一瞬間,所有表情都不見。


  「沒有。」沈霓裳定了下聲,從容回道。


  男子審視了她一番,表情緩和下來,甚至眼底還露出些歡喜。


  他看著沈霓裳,興緻勃勃道:「不是說要聊天么?咱們來聊天吧。」


  沈霓裳沒有立時作聲。


  一開始,她覺著這男子似乎沒有惡意,所以稍稍大膽試探了幾回,但方才那一瞬雖不至於將她嚇到,但卻讓她提高了警惕和戒備。


  這男子性格古怪之極,喜怒無常,性子中似乎有極為偏激的一面,她不敢拿他對她的那幾分不知來源的寬容來做賭注。


  誰知道,她會不會不小心哪句話就觸到了他的忌諱和痛腳。


  「你說話啊。」男子催促她,神情看起來還挺和藹。


  「我不大會聊天。」沈霓裳不動聲色地覷著他的面色,「還是你說吧,我聽了要有想說的再說。」


  男子想了想,點了點頭算是同意,又想了下,不知想到什麼,眸光驀地一亮,帶了幾分得意和深意的沖著沈霓裳笑了笑:「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沈霓裳頷首:「你講。」


  「從前有戶姓呂的人家,家裡有三兄妹,兩個哥哥一個妹妹。這個妹妹長得又好看又溫柔,又聰明又大方,」一連用了四個「又」字來形容,說完頓住看了沈霓裳一眼,見沈霓裳傾聽專註,他露出滿意繼續道,「十五歲那年,這個妹妹定了一門親事,原本打算過兩年成親。可親事定下沒多久,她生了怪病,身上和臉上都長了很多紅色的疹子。她的病很麻煩,請了許多大夫都沒治好。她想讓她的家人去退親,她家裡人不肯。又過了兩年,她的病還是沒好,她的未婚夫已經抬了一個側室進門。」


  沈霓裳靜靜聽著,沒有插口。


  「……等她十九歲那年,她的未婚夫已經生下三個兒子。她家裡還是不肯讓她退親。她就提出到鄉下莊子上住,在去莊子的路上,她碰上了一個男子。這個男子姓馬,是個大夫。這位大夫心腸很軟,發現她生了病,又發現她是個好姑娘,就主動提出給她診治。這個妹妹得了四年的怪病都沒治好,模樣也變得很嚇人,莫說是家裡的下人躲她,就是親人漸漸地都不怎麼理會她。只有她的奶娘和兩個貼身丫鬟還肯跟著她,奶娘勸她死馬當活馬醫,就讓那年輕大夫跟著她們一道去了莊子上。」男子看著沈霓裳,「你猜猜,後面怎麼了?」


  「這個年輕大夫把呂小姐的怪病治好了?」沈霓裳道。


  「猜對了。繼續往下猜——」男子眼中光芒閃動。


  沈霓裳沒有立時接著往下猜。


  其實也不難猜,無非就是「美人報恩日久生情」的橋段,但她隱隱覺著這故事應該不止這一個轉折。


  「快猜啊。」男子再度催促,「隨便說,放心,說錯了也無妨。」


  「這位呂家小姐同馬大夫成親了?」沈霓裳故意道。


  男子聞言愣了下,遂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又倒了一口酒:「他們沒有成親,不過這呂家小姐卻是有了身孕。」


  「後來呢?」沈霓裳怔了怔,這一次的發問卻是真心實意的想知道。


  「他們商議了許久,最後決議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過日子。可呂家小姐的懷相很不好,經不起路上的顛簸。後來他們就決定等生完孩子再走。就在呂小姐孕期八個月時,她家裡人知道了她病好了的消息,準備派人過來接她。聽得這個消息,呂家小姐就發作把孩子生了出來。她讓孩子的父親帶著孩子離開,她同他說,等她應付過了家裡人,她就去找他。孩子的父親只好帶著孩子先離開躲起來。」


  男子語速漸漸緩慢,說話間,偶爾停下飲一口酒,目光也不再對著沈霓裳,而是看向半空中的虛無處,面色陰鷙沉沉。


  沈霓裳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發問:「後來呢?」


  「想聽?」他轉首看來。


  沈霓裳覷了他一眼,點頭。


  「我不想說了。」男子抬眉乜視她,語意任性。


  賣了一個關子后又喝酒,再倒卻沒有了,晃了晃酒囊,他悻悻地將塞子塞上,把酒囊掛回了腰間。


  掛好酒囊后,他大步行來,隨著距離的拉近,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看其眼神卻是愈發明亮,顯然半點醉意都無。


  他坐著的時候就能看出身形不矮,一站起來,人果然很是高大,雖未蒙面,但一身黑衣無形中也增加了不少壓迫感。


  看著他一步步走來,沈霓裳暗自提起精神,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


  走到沈霓裳跟前,男子伸手朝懷裡摸去,就在沈霓裳全神戒備之時,他將三顆蠟丸放到了旁邊的扶手凹陷處:「給你。」


  說完就轉身朝外走。


  沈霓裳一呆,眼見人已經快走到了門口:「等等。」


  男子背對著沈霓裳,面上露出幾許得意,但很快斂起,轉身看去:「有事?」


  這不明知故問么?

  沈霓裳無語片刻,只好跟著他的劇本走:「這是什麼?」


  她瞥了眼扶手上的三顆蠟丸。


  男子施施然走回。


  「小丫頭挺能裝的。」他微微俯身,離得近了,那尖細的嗓子聽著更是讓人不舒服,「我還以為你會不問呢?」


  他閑適懶懶地隨意拈了一顆起來:「捏碎一顆,無色無味,十丈之內見人必倒——」看向沈霓裳抬抬眉,「懂了么?」


  竟然是迷藥!

  她想起了被擄來前的情形,看來穆清和四個丫鬟都是中了這一招。


  沈霓裳明白過來,可明白是歸明白,同時也生出了更多的疑問和不解。


  她遲疑了一瞬:「前輩為何要送給我?」


  迷藥多數需要入口才見效,這一種不僅使用方便,且有效範圍還不小,顯然不是等閑貨色。


  用來護身,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再合適不過了。


  「前輩?」男子盯著她,深思著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我很老么?」


  他特意選了一張最年輕的臉,怎麼瞧也不會超過二十五吧。


  沈霓裳盡量不朝他手的位置看:「閣下這樣本事,所謂達者為尊,稱一聲前輩也不為過吧?」


  這個說法似乎讓男子很是滿意,不知又想到了什麼,他看著沈霓裳的目光又帶出那種歡喜和莫名親和來,一面帶著幾分古怪的和氣的看著她,一面寬慰道:「你不用多想,我是不會害你的。你今日同我動了那樣多心眼兒,若是換成其他人,我早讓他們吃苦頭了。」


  「那……」沈霓裳垂了下眸光,復又抬起,「……前輩為何對我這樣好?」


  男子朝她挑了挑眉,緊接著又無可奈何的嘆了氣,就在沈霓裳以為他要回答的時候,他卻彎腰湊近詭譎一笑,尾音上揚的輕吐兩字:「你猜?」


  沈霓裳頓口無言,下一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說話。


  「聽過一句話沒有,鳥在樹上,魚在水裡,騾子在拉磨——」男子壓低了尖細的嗓音說了一句后,就緊緊盯著沈霓裳,果然在沈霓裳臉上看到了一絲不明所以,終於牽著這丫頭鼻子走了一回,他心中大感快慰。


  他若有深意的看著沈霓裳,又湊近了幾分,低低笑道:「你若能猜出我為何對你好的緣由,下回我就把後面的故事都說給你聽。」


  沈霓裳沒有作聲,只定定望著他。


  兩人視線相接,臉只隔了幾寸遠。


  沈霓裳同他目光對視了下,視線稍稍往下定睛看了下,果然,雖然表情都很細微生動,皮膚上也有毛孔,但是,卻沒有汗毛。


  整張臉上,一根汗毛都沒有。


  將手裡拈著的那顆蠟丸放回去,他直起身子,難得的用了正經口氣:「內力越是深厚,藥效就越短。像你那幾個丫鬟,差不多能睡上三個時辰,只要不超過六層,至少得躺一個時辰。六層以上,效用遞減。不過也不用擔心,就算碰上心法八九層的高手,人是倒不了,可也得暈乎一陣,逃命的功夫還是有的。」


  不管如何,這人雖諸多怪異之處,可擄了她來卻並未真正傷害她,此時此刻,沈霓裳得領他這份情。


  她是為了護身才打了一套蟬翼刀片帶在身上,這迷藥,確實很稱她的心。


  「多謝。」她看著他道。


  男子翹了下唇角,轉身大步走。


  沈霓裳已經感覺到身體開始恢復自如,等男子走到門口,她忽地問了句:「前輩同穆東恆有仇?」


  男子高大的身形停了下,轉首過來,神情中沒有恨意複雜,卻是漫不經心的無謂:「沒仇……我就是看他有些不順眼。」


  直到門扇推開的聲響傳來,屋中除了那一股帶著果香的酒味,就再也沒有異樣之處了。


  又過了盞茶時間,沈霓裳撐著另一側扶手慢慢起身,只過了須臾,身體就恢復了正常,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男子銀針截脈的手段十分高明,而且看情形,他甚至將截脈的時間也控制得十分精準。


  低頭看了看,她將三顆蠟丸拿了起來。蠟丸的色澤呈淺淺的米色,一顆只有小指尖大小,不但便於攜帶,放在掌心還一點也不起眼。從這三顆蠟丸就能看出,那個男子不但術業高明之極,還是屬於心思縝密到了極其細微之處的那種人。


  針術高明,擅於用藥,脾性詭異,心思縝密,性格偏執,喜怒善變……還有點和年紀相比顯得很是矛盾的的古怪人性,她實在想不出自己能同這樣一號人物牽上什麼關係!

  可她也看得出來,這人性子孤高,他同她說話的樣子,也不像在騙人。


  甚至有幾次,他看著她時露出的那種歡喜,幾乎讓她覺得自己是他失散已久的後輩親人。


  但他在問了下她的父母后,就再未多問過一句,連她母親的名字都沒問,顯然,這個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是親人,以前也沒有過源緣,甚至他這次夜襲的本來目標也不是她。


  一開始她就有所懷疑,聽得他最後一句話后,她也就能確定,他應該是沖著穆清而來。


  他既然看出了她早前的那些試探和小心思,自然也知道,她問最後一個問題的目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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