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尋畔挑事
寧氏拉著穆清說話。
沈霓裳的目光在室內打了個轉。
寧氏神情很是慈祥熱絡,剛才的那一絲不自然仿若錯覺。
寧氏身側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嬤嬤帶著謙卑笑容,眼底卻有一絲同面上表情並不協調的驚慌,她的視線緊緊地定在穆清臉上。
老嬤嬤眼底的驚慌隱藏得很好,若不是在寧氏摔掉茶盞那一瞬,她呆立露出的那抹驚恐之色被沈霓裳察覺,她恐怕也不會去察覺到她此刻沒藏下的這抹驚慌。
視線最後掠過寧氏右側座首正在打量她的華妝貴婦后,再看了一眼同穆清站在一起的凌飛。
凌飛面上神情自然,顯然沒覺著方才寧氏的反應有何不妥。
將所有人的反應納入眼底后,沈霓裳輕輕垂下眸光。
不出她所料,除了她,屋中幾乎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寧氏和那嬤嬤的異樣。
她身側的張少寒應是顧忌屋中都是女性長輩,加上本身性子拘束,進來后就十分識禮數,寧氏茶盞翻倒,他更不好亂看,而凌飛注意力都在擔心寧氏是否被傷著。
唯有她,因為才得知了凌飛的身世,對寧氏起了幾分好奇,卻正好將所有的事情看了個真切。
她分明是看到那丫鬟已經把茶遞給了寧氏,寧氏也端穩了,卻在他們進門后的一瞬,茶盞脫手翻倒,在那嬤嬤責訓那丫鬟時,她就覺著有些怪異,而接下來捕捉到寧氏的兩次微表情變化……沈霓裳忍不住又朝穆清看去——問題真在穆清身上?
望著正彬彬有禮同寧氏回話說著自個兒年歲生辰的穆清,不知為何,她忽地想起了在二狗家客棧的那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那個老乞丐也在客棧門口摔破了碗……
巧合么?
沈霓裳陷入了深思。
世子妃米氏心中生出了不快,沈霓裳視線的焦點其實是落在穆清身上,但從米氏的角度,沈霓裳看得卻是站得更近一些的凌飛。
這時,寧氏「哦」了一聲:「原來你是十月生辰,比寧哥兒正好小十個月。」
穆清笑著點頭。
「這姑娘長得可真好,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米氏突然出聲。
凌飛還沒做聲,穆清已經轉身看了眼米氏笑道:「回夫人的話,霓裳和少寒都是同我一道從雲州來的。」
這樣的介紹顯然表示這兩人都不是上士族,米氏眼底閃過一絲輕蔑,面上卻依然帶笑,這女子的身份不足為懼,但對於那副出眾的容貌,還有那副看似清清冷冷的模樣,米氏心裡還是很不爽快的,她知道,有些男人偏就愛犯賤,就還喜歡這種裝模作樣的女子。
何況方才這女子眼巴巴盯著凌飛一動不動,她可是看仔細了的!
此刻穆清雖開口表明了同沈霓裳的親近和熟識,但作為簡王府的世子妃,雖然沒有見過穆清,但她知曉的可比旁人要詳細。
比起凌飛,穆清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若是長公主再一死,穆清就更沒多少可倚仗的了!
她若是女子,定然也會揀那最好的。
穆清不說還好,這一表態反倒讓米氏對眼前女子更加不屑,穆清眼中的維護之意反倒讓她認定眼前女子是個貪心不足水性楊花的貪婪之輩。
米氏自幼千寵萬愛長大,婚後有兩個親兄長維護,過得十分順遂,故而不是那等十分能藏住心思的婦人,這樣一想,她面上就帶出了明顯的譏嘲和輕視。
寧氏見得米氏的這副神情,立時就猜到了米氏心中所想,她也想起了今日辦壽的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寧氏將目光朝站在堂中的「表兄妹」二人望去。
方才的注意力都在別處,這一看,寧氏才發現這對錶兄妹竟然都容貌不俗。
尤其是其中的少女,一張小巧的瓜子臉,膚若凝脂,五官極為精緻。一雙大大的杏核眼,此際半垂著眼,隔得這樣遠都能看出那睫毛烏黑卷翹的弧度,尤是動人。
寧氏的目光暗了暗。
瘌痢頭兒子都是自個兒的好,何況在寧氏看來,王都所有的青年才俊加起來都未必能有凌飛優秀。
同米氏一樣,穆清方才的解圍也生出了反效果。
寧氏沒有想到凌飛會將這兄妹二人也帶到了她的壽宴上。
自己養大的孩子自然了解,何況寧氏幾乎將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了凌飛身上,連自己已經出嫁的兩個親生女兒加起來,也不如她在凌飛身上花的心血多。
她前一日才同古嬤嬤說過,若是凌飛喜歡,納了就是。
但那是另一種情況。
凌飛竟然沒有事先稟報就將人帶來,且明知這次的壽宴雖不是大辦,但正因為如此,反而能來的都是關係極為親近的。
寧氏唇角帶著淡淡笑意,將沈霓裳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漫不經心的開口:「既然是清少爺的朋友,難得來一趟,寧哥兒你也得好好招待,莫要怠慢了。」
凌飛頓了一瞬,應了聲:「是。」
「行了,你們年輕人出去玩吧。」寧氏說罷起身,又看向米氏笑著賠罪:「真是失禮了,我去換身衣裳。萱芝,你稍坐。」
寧氏的態度讓米氏十分滿意,眼角餘光朝堂中方向輕飄飄一瞥收回,含笑溫和:「無事,你自去。」
穆清折身走回沖沈霓裳二人朗朗一笑:「霓裳、少寒,走吧。」
從頭到尾,沈霓裳同張少寒都沒有向寧氏請安的機會。
四人行了出來,候在外面的妙真和小扇子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後面。
凌飛一路沉默,眉宇間沉色愈發濃重。
張少寒雖也受了冷落,但他早有心理準備,在他眼裡,恩侯夫人這樣的身份真要對他這樣的身份熱絡,反倒不合常理。
只是沈霓裳,他有些擔心地看了眼,發現沈霓裳神情平靜如常,遂放心下來。
「去哪兒?」沈霓裳偏首問凌飛。
凌飛怔了下:「去花園走走吧。」
也沒別的地方好去,也只能去園子。
一行六人進了園子。
不遠處投壺亭周圍傳來少男少女們喧囂的笑鬧聲。
凌飛停住腳步望去,是他的一群堂兄弟姐妹帶著客人在玩投壺。
一個笑鬧得最大聲的嬌美少女一眼掃到凌飛,遂驚喜大喊:「七哥,快過來!」
一群人齊齊看了過來。
「七哥快點,」見凌飛沒動,她一提裙角就腳步歡快的奔了過來,抱住凌飛的胳膊撒嬌道,「九哥欺負我,七哥快點來幫我報仇!」
按族中的排行,凌飛佔七,凌越佔九。
這個抱著凌飛撒嬌的少女則是四房排名十七的嫡女凌珍。
凌家女兒嬌貴,凌珍又是四房大夫人所出,才剛滿十三,性子十分天真爛漫,自小最崇拜凌飛這個長得好看又聰明本事的堂兄,從不怕凌飛的冷臉,久而久之,關係也算親近。
見得凌珍向凌飛求援,人群中的凌越手裡擎著一根投箭,半笑不笑的朝凌飛看過來。
「你們玩。」凌飛淡淡道。
「七哥你就幫幫我吧。」凌珍抱著凌飛的胳膊不肯放,「九哥說我笨,說他背投都能贏我,我是沒九哥厲害,可哪兒有哥哥在這樣欺負妹妹的,七哥你投壺最厲害了,來教訓教訓他,讓他也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凌飛心中有數。
凌越針對凌珍,應是看凌珍同他交好,但他不願意參與進去,何況還有客人在,凌越的性子他清楚,是個不看場合的,他不願讓人看他們這一房的笑話。
他把凌珍的手扒下來,語氣溫和幾分:「七哥有朋友在,你們先玩。」
凌珍這才發現還有其他人,視線好奇轉了圈,落到穆清身上時,眸光倏地驚亮,帶了幾分天真好奇:「你是誰啊?」
穆清愣了下,一旁的凌飛垂下眸光,唇角一抹瞭然笑意,凌珍最喜歡長得好看的,之所以對他親近也有這個原因在裡頭。
「在下穆清。」穆清中規中矩回道。
「原來是穆哥哥。」凌珍撲閃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走到穆清身前,極是自來熟,「穆哥哥會投壺么?」
穆清不明所以,還是點了下頭。
看到穆清點頭,凌飛唇角弧度越發古怪挑高。
「太好了!」凌珍不由分說地拉起穆清的胳膊就朝投壺亭走,笑靨如花的得意,「九哥,我找到人幫我報仇了!」
「這這……」
穆清可憐巴巴回頭向凌飛眼神求助,凌飛朝他挑了挑眉,臉上明明白白一副「好走不送」神情。
沈霓裳和張少寒也露出忍笑表情。
求助無門,穆清只好漲紅臉道:「凌小姐,我自己能走。」
凌珍放開他,笑嘻嘻道:「穆哥哥,我可全靠你了哦。」
穆清不吭聲,只默默地跟著她走。
既然穆清被留下了,凌飛幾人也跟著走了過去。
凌越討厭凌飛,對凌飛的朋友自然也是「恨屋及烏」,見穆清走到跟前,他下頜一抬:「你要來?」
周圍二十來個少男少女,一半是凌家的堂兄妹,一半是各自的姻親和世交好友家的少爺小姐。
凌珍是被保護得太好,天性爛漫,即便是受了凌越的擠兌欺負,也不知原因何在。
但在場的其他人大部分卻是心若明鏡,對恩侯府長房內的齬齪心知肚明。
事不關己,只看熱鬧,故此見穆清被凌珍抓了壯丁,凌飛也跟著過來了,彼此關係親近些的互相交換了個看好戲的會意眼神后,很是有默契的讓開了位置。
倒有幾個被穆清軼麗相貌所驚艷到的大膽少女圍到一起,竊竊私語地猜測穆清的身份。
面對凌越,穆清卻是從容起來:「請凌兄指教。」
凌越自負一笑,他武功修為是差,但論起吃喝玩樂卻是箇中好手,尤其是這投壺一技在凌家一干兄弟姐妹中也是數一數二。
就是凌飛出手,他也不懼,看著穆清一本正經的模樣,他心裡輕蔑嗤笑了聲「小白臉」就朝著外面走了十步,腳尖在地上一劃:「從這兒投,敢不敢?」
他內力修為只三層,這個距離之內,他有絕對信心不會失手。
穆清看了下,點頭:「好。」
「我說的可是背投。」凌越似笑非笑勾唇。
凌珍氣呼呼跺腳:「九哥你最會背投了,這樣比不公平!」
「我又沒讓他來比,有本事就上,沒本事就認輸。既然是二哥的朋友,若是比的簡單了,豈不是看不起二哥?」凌越懶洋洋道。
穆清這才知曉凌越的身份,他知道凌飛在家中排行第二,有一兄一弟,但一開始卻只當凌越是凌飛族中的堂兄弟。
穆清朝凌飛望去,桃花眼眨了下,意思問這樣有沒有問題?
凌飛看明白了,回了他一個「無妨」的眼神,見穆清這樣詢問,顯然心裡還是有數的,他就更沒啥好擔心的,眼神回了穆清后,凌飛朝凌越笑道:「大家玩玩罷了,你們隨意。」
凌越最恨凌飛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明明是個低賤奴婢生的,被那個毒婦抬上了天不說,平時還總是露出一個高高在上的德性,好似普天之下他最尊貴一般。
「二哥說隨意那就隨意吧。」凌越一肚子火,不怒反笑,「方才同小十七賭的彩頭恐怕配不上穆少爺的身份,五十兩隻當陪小十七玩玩,咱們都是男人,來點夠數的如何?」
明明是對穆清說話,但凌越說話間卻是直直看著凌飛。
眾人驀地安靜下來。
凌飛垂眸淡淡,沒有作聲。
他若是介面,不僅是如了凌越的意,還會讓旁人愈發看笑話了。
穆清看了下凌飛的表情,回頭看著凌越,語氣還是很和善:「凌兄怎麼說?」
「男子當以一當百,同小十七是五十兩,那咱們就五千兩,」凌越唇角翹起:「敢么?」
周遭人頓時一驚!
平素他們的彩頭最多也就百兩之內,凌越說同凌珍彩頭五十兩好似不值一提,但其實五十兩已經不少,就算出身富貴,但這裡面也不是個個都能隨意拿出幾百上千兩來。
大戶人家子女多,就算是凌飛這樣的身份,一個月明面上的月例也只得一百兩。所以手頭寬裕不寬裕,不僅要拼父族,拼家中地位,而真正說到私房錢能有多少,還是得看母族。
凌越此際竟然提出「五千兩」,這樣的數目即便是在場的二十來人里,也最多不超過一巴掌數目的人能湊出來。
穆清沉默了下:「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