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綵衣娛親(中)
「法子是人想的,這門生意你才是最大的東家,你不去若是我們哪裡做得不如意,豈不是麻煩?」凌飛淡淡道。
沈霓裳嘆口氣:「我盡量吧。」
穆清瞬間露出明朗笑意。
「酈城分店的事兒怎麼說?」都是外男,丫鬟們都避開了,只一個小翠同妙真在遠遠的廊下守著,沈霓裳同他們說話也不用顧忌。
凌飛似笑非笑看她:「不急,去了王都再說。」
看來穆清確實同凌飛溝通過這個問題,沈霓裳放了一半的心,既然容后再說,那眼下就不必再提了。
「可惜我不能同你們一道去。」商子路有些惋惜。
「有何不能,同你大伯父說一聲就是。」凌飛挑眉。
商子路咳了兩聲:「我可不敢。」
沈霓裳對商將軍府的事情了解不多,見商子路對商將軍這般敬畏也有些好奇:「你大伯父不是很看重你么?你很怕他?」
「也不是怕,我大伯父那人講規矩,最討厭言而無信之人。」商子路撓撓首,「不過無事,等你們回來,有好玩的事兒講給我聽就是。」
「新軍三月不得出營。」凌飛懶懶道。
商子路嘿嘿笑:「那就等三個月之後唄。」
沈霓裳看張少寒一直沒說話,心裡大約也知道他在這幾人面前多少有些拘謹顧慮,可在她看來,世俗的規則不是不該遵守,但在某些場合,還是可以放鬆一點,讓自己輕鬆些。
「張少東家可曾去過王都?」沈霓裳揀了個話題。
張少寒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點頭:「曾去了一回,不過也是四年前的事。」
「哦,說來聽聽。」沈霓裳看凌飛一眼,「咱們都是外地人,興許觀感有共通之處。」
凌飛笑笑,喝了口茶。
「上回我同你說過,那年我求仕不成便打算回來學做生意。我爹沒讓我立刻接手,」張少寒笑了笑,「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一年後再回家。」
這個話題倒是有趣,商子路驚訝:「十兩銀子讓你離家過一年?」
穆清看了沈霓裳一眼,未有言語。
連著凌飛都流露出幾許傾聽的興緻。
「然後呢?」沈霓裳問。
「我當時也有些擔心,怕自個兒最後會淪落到討飯回家的地步。」興許是想起當年的情形,張少寒的面上也露出別樣的追思笑意,「不過好在有了這份顧慮在,我一直沒敢亂花錢,到一個地方就先找活兒干,最後也算得是運氣好,沒乞討回鄉丟我爹的臉面。」
「除了王都,你還去了別地方?」穆清問。
張少寒點頭:「近一些的就是蕹城、惠水、,再遠一點是酈城,都是沿著中江走,再遠就是南邊的奉臨,中間還有些小的城鎮,不過主要還是這些大城呆的日子長些,最後回來的時候去了王都,呆了兩個來月。」
「很辛苦吧?」沈霓裳看著他。
「一開始有些怕生,不過後來就好了。」張少寒笑道。
「十兩銀子過一年,兄弟,你怎麼夠花的?」商子路挨著張少寒,在他看來,這簡直不能想象,而且還去了那麼多地兒,他用手肘抵了抵張少寒,「說來聽聽,萬一以後遇上沒錢的時候,我也學著點?」
「我第一個去了便是蕹城,想著自家是開茶樓的,我就去了一家茶路當夥計。原本覺著自個兒也算是讀過書習過武比旁人強些,做這個應該還成——」張少寒頓住笑了笑。
「難不成還真不成?不能吧?」商子路道。
「也不是不成。」張少寒笑道,「那茶樓不大,連我在內就兩個夥計,我幹活要勤快些,結果沒兩日那老闆就把我給辭退了。」
「這是為何?」這回開口是凌飛。
沈霓裳也沒想明白。
「我是外地去了,也沒打聽清楚,只想著自個兒幹活勤快,老闆自然喜歡。」張少寒笑道,「我家本是開茶樓的,我也知曉些茶樓的規矩,有些客人結帳時不要找補,還有些客人會特意打賞,在我家茶樓,這些錢都是夥計的。可後來我被辭退了才知曉,這家茶樓雖也是這樣的規矩,但其實另外那個夥計是老闆的遠房侄子。每次茶樓來了客人,我比他要多留心些,腿腳也比他快,接客人我比他接得多,同樣兩撥客人進來,我一般挑得最後給了賞錢的也要多些。」
「你看人比他看得准,反應也比他快。」沈霓裳總結。
張少寒笑了笑。
「連當個茶樓夥計都有這樣的門道——」商子路只覺嘆為觀止。
「那後來呢?」凌飛問。
「後來我做過許多行。」張少寒道,「大多是當夥計,綢緞莊茶鋪米鋪當過夥計,酒館里也做過跑堂,在酈城的時候生了場病,銀子花完了,病好了也沒找到活兒,後來就到碼頭去扛了半個月的大包。」
「扛大包?」凌飛皺眉,「以你的學識,找個賬房之類也該不難吧?」
「哪裡那樣容易?」張少寒搖首笑道,「我原先也覺著自個兒不會淪落到如何境地,但真出了門才知曉,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一地有一地的講究。尤其是外地人,若無信得過的保人替你作保,賬房之類的活計是絕無可能的。莫說是賬房,就是到一般的鋪子里當夥計都要簽契壓上路引才可。」
「兄弟,我商子路長到這年歲還沒服過幾個人,你絕對算一個!」商子路拍拍張少寒肩膀,「兄弟我服氣!」
張少寒笑著搖頭:「我這算什麼本事?人沒到那一步是不知曉,到了那一步自然就明白自個兒該如何做了。路是走出來的,路也是被逼出來的。」
「這話說得有道理。」沈霓裳點頭笑了笑,「有時不爭是爭,可更多的時候,再苦再難也要去爭一條路出來。」
話聊到這裡氣氛就十分輕鬆了。
張少寒又同幾人一問一答的聊了些王都的見聞,其間,凌飛也插了幾回嘴。
沈霓裳端著茶慢慢抿著,不再插言,只看著他們幾人閑話。
「對了,聽說你這回回去要說親事,你娘可有同你說過?」忽地,商子路似乎才想起這回事,沖凌飛擠眉弄眼道,「若是成了記得寫信同我說一聲,營里能收信的。」
「誰說的?」凌飛用眼角餘光掃了沈霓裳一眼,皺眉道,「可是你大伯母?」
「前兩日你出去了,我姨母帶兩個表妹來我家住了一宿,大伯母只怕以為我娘同我姨母想同你家做親,當時說了幾句,說是你娘在王都已經相看好了,就等你回去就該落定了。」商子路道,「我也沒聽見,就是後來聽我娘說了那麼一嘴。好像說是什麼郡主來著……對了,我想起來了,是簡王府的還玉郡主。簡王府同咱們上回去的十里鋪米家還有親,簡王府世子妃就是米家家主嫡長女。這還玉郡主我上回同你去王都時,好像那誰提過,你見過沒?」
「見過幾回,不過無甚印象。」凌飛似乎有些走神,回得也隨意。
「簡王府?」穆清看著兩人。
商子路頓時想起說來穆清同簡王府才是真正有親,穆清是簡太后親外孫,簡太后則是簡王爺的嫡親妹妹,於是他笑看穆清凌飛兩人打趣:「看來你們二人倒是要親上親了!」
凌飛斜斜瞥他一眼,轉首看著穆清問:「此番你去王都,可有其他打算?」
「定是要去拜見外祖母,」說到這裡,穆清似乎有些憂心,「外祖母的身體果真很不好?」
凌飛點點頭:「我沒去拜見過,但聽我娘說,確實不大好。陛下也甚為憂慮,令宮中最擅長內科的羅太醫每日晨昏看診,眼下聽說雖未好轉,但也沒別的不好是消息傳出。」
穆清一聽,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沉重了幾分。
沈霓裳知曉,他定是想到了上一世太后的死,上一世,太后應是八月底薨逝,算起來也就最多三個月了。
沈霓裳不知上一世穆清的死緊接著太后的死訊,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但對於穆清而言,他肯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外祖母就這樣過世。
而在沈霓裳看來,也希望簡太后活著,也許對穆清能多些庇佑。
她心裡總隱隱有種感覺,愈是臨近上一世穆清和「沈霓裳」死的日子,她就越是有一種快要撥開雲霧的感覺。即使這事情同她並沒有多少相干,但如今她對穆清的觀感早已不同,這不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少年,因此,她也不喜歡這種雲遮霧繞看不清黑幕的感覺。
可這層黑幕究竟以何種形式揭開,她卻全然不知。
唯一只能寄望穆清運氣足夠好,最後不會傷筋動骨,即便有挫折,也能順利度過。
不過想來怎麼說,穆清也是皇族子弟,有太后這份血緣在,他只要能躲過那些兇險的算計,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在這一刻,沈霓裳是如是想。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真相揭露的那一日,竟然會是那樣突如其來的殘酷,同她之前所做的所有猜想都隔了十萬八千里。
「羅太醫醫術很了得?」穆清似乎定下心來,開始問詢同太后病情相關。
凌飛對此人並不了解,不過也聽了一下,他道:「他進太醫院也有十來年了,原先聽說是擅長婦科,聲名並不顯,後來好似自個兒專研,治好了幾個富貴人家的頑疾,這兩年名聲漸漸就起來了。」
「你放心,若不是頂尖的聖手,陛下也不會專令他一人替太后診治。」商子路寬慰穆清。
穆清默默點頭。
他不知道前世是否是這個羅太醫替太后看診,但不是的可行性並不大,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這個羅太醫對太后的病也束手無策。
想到此處,他忽地有些心緒紛亂。
前一世,在得知太后薨逝的消息不到兩個時辰,他也死了。
這一世,他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萬一……萬一……外祖母會死,他也躲不過……
穆清一時間呆怔!
怕死么?
他問自己。
好像也不是那麼怕。
可是——可是什麼呢?
他不自覺的抬眼朝沈霓裳看去。
不知不覺,他們聊了許久,也是頭一次這樣融洽,穆清一時說不上來,但他能感覺到,他們能聊得這樣融洽,其實同霓裳有關。
霓裳的話不多,但每一次,似乎都讓大家的談性更濃了一些。
此際已近申時,今日天氣明媚,但陽光並不熾熱。
他們將茶座設在了樹下,坐下樹蔭下,身畔就是明媚和暖的初夏陽光,還有些許從枝葉中漏下,斑斑點點的金色碎金一般灑在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愜意和恬淡。
而灑在沈霓裳身上的那些淡金色,更是讓她又美了三分。
今日第一眼見到沈霓裳出現,穆清的心就控制不住的猛跳了幾下,他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個兒從哪一瞬的驚艷呆愣中恢復了從容的禮數。
他還是頭一回看沈霓裳這樣盛裝打扮,不輸於他兩世看過的任何一個士族貴女,應該說還要更好。
因為那些貴女即便妝容衣飾上或許比沈霓裳更華麗貴重,不提容貌,她們沒有沈霓裳的那種淡然從容,那種不靠外表家世而與生俱來的自信。
穆清覺得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同霓裳相比,能比霓裳更好,更美。
在他呆愣的那一刻,他也留意到,其實被霓裳那一刻的容光所驚艷的並非只有他一人。
而此刻看著對面的沈霓裳,他的目光的焦距漸漸凝聚,這才發現沈霓裳也在看著他。即便是坐的是款式極為簡單,半點雕花都無的普通燈掛椅,她是脊背也是坐得筆直,卻絲毫不顯得僵硬難看,反倒還有一種閑適優雅透出來。
帶著這種閑適和優雅,她靜靜看著他,黑曜石一般的清澈眸子比最上等的黑寶石還要晶亮透澈,即使什麼都沒說,這一剎那,穆清忽地好似受到了某種撫慰一般,煩亂的心驀地回到了原位,所有浮雜的思緒紛亂的情緒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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