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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趨利避害

  凌飛的眸光靜靜地落在自己的指端,白玉酒盞在燭火下晶瑩剔透,他定定看著,目光卻似乎沒有焦點,轉瞬間,那白玉般的光澤忽地化作了一張清麗嬌顏,雙瞳若水,幽幽沉靜的目光,好似在看他,好似又沒將他放在眼裡,就那樣一副萬事不在心中的平靜自持神情……他一時怔住!


  再回過神,穆清又說了些什麼,他也只聽到了幾個字眼,手指微微使力,面前的虛影又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白玉酒盞,他放下酒盞,只聽穆清道:「……你能說的不妨同我說,咱們一道看看,是否還有別的法子?」


  「我已經給陛下去了密信,應該不出這兩日就能收到回信,到時候自有章程。」凌飛淡淡出聲,「先前我確實沒考慮周詳。」


  穆清先是一愣,隨即笑開:「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這傢伙,也不早說!」


  凌飛斜睨他:「我要早說了,豈不是聽不到你這一番訴衷情?」


  穆清面頰飛紅,吶吶不語。


  凌飛看著,不知怎地又有些不舒服,遂瞥了他一眼:「不是說喝酒么?」


  穆清雖說被凌飛的言外之意說得有些羞赧,但他心思直白,說將凌飛當兄弟,那在心裡也就確確實實這般想,見凌飛不同他見外,他也就很快將那抹不自在拋開,十分爽快的替凌飛斟酒,先干為敬。


  喝完了,再倒一盞,他笑得十分開心:「凌飛,你知道么?我活了這樣大,今日是最開心的一日。」


  凌飛「哦」了一聲,倒有些意外:「為何?」


  「這麼多年我一事無成,有時候自個兒也憋屈,可憋屈也不知道自個兒憋屈什麼。」穆清口中說著憋屈,但一雙桃花眼此際卻驚亮,俊容上也是言笑晏晏,「可如今我卻是想明白了。」


  「說來聽聽。」對於大將軍府的事,凌飛雖不是事事清楚,但自從去年來雲州后,也差不多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對穆清所言,並不覺意外。


  「人應該順著自個兒的心活,不管多苦多難,也不管害不害怕,都應該堅持。」穆清的神情十分認真,「到最後,也許成,也許不成,可只要是自個兒心裡想做的事,結果如何都不會後悔。」


  凌飛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個道理他早就明白了,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穆清這樣正兒八經的說出來,倒令他覺得好笑。


  不過,他也不好真的嘲笑,畢竟穆清的神態太過莊重。


  「說得不錯。」凌飛舉杯相迎。


  穆清面色笑意愈發燦然,利落地同凌飛碰了一杯,一口飲盡。


  兩人不在多言,連著喝了好幾杯,氣氛愈發和睦,穆清的興緻也愈見高漲。


  凌飛卻顯得稍稍有些心不在焉,看著穆清越喝越閃亮的雙眼,有一句話在口邊幾番想問出口,但最後都還是沒問出。


  不知不覺中,兩人又上了幾壺酒,知道最後醉意襲來,意識模糊中,他隱約聽得穆清的說笑聲:「……竟然醉成這樣……到客房……」


  他當時在心裡還有些不服氣,自己喝酒竟然沒喝過穆清!


  ###

  自五月十九日出門一趟后,沈霓裳就沒再出門,背著司夫人,領著一幫子丫鬟私下裡籌劃。


  沈家二少爺沈慕衡原本打算五月中旬出發開第二趟商路,但因為沈家大小姐沈如彤同舅家親事落定,故而推遲了些日子,沈如彤同大夫人娘家侄子的這門親事議了幾個月,終於定下,因事先許多事情都已經說好,故此進行起來也十分迅速。


  在沈府其他人還沒如何注意到的時候,納采、問名、納吉三禮已經悄悄行完,而本該同納徵隔上一段日子的請期也同納徵在同一個日子完成。


  沈如彤的納徵禮也就是六禮中的訂婚大禮,定在五月二十一舉行。


  除了大房一房人,大夫人並未知會其他兩房參與。


  司夫人自然是得了消息的,笑得也別有深意:「這馬詩雯呀,真真是愈發小心眼兒了。她那個禍殃子閨女出嫁,我敲鑼打鼓還來不及,豈會壞她的事兒,她也把我想得太小氣了!」


  沈霓裳有些不明白,不過想來覺著也不干她多少事,司夫人沒說下去,她也沒多口問。


  直到當日晚間,沈秋蓮來了,她才算弄明白。


  原來,這門親事看似是親上加親,但其實當事人雙方都並不滿意,沈如彤卡不上她那三表哥,而他那三表哥作為最小的兒子在家中也算受寵,沈如彤長得不好,他也覺著十分委屈。也就因著這兩頭的不滿意,兩家才議了許久。


  最後大夫人應承娘家大嫂除開陪嫁的鋪子莊子外還給一萬五千兩陪嫁銀子,她娘家大嫂聽了這話,才回去把自家兒子給說通了。


  而在沈如彤這頭,大夫人也私下另有承諾。


  「你知道娘同大姐許了什麼?」沈秋蓮拉著沈霓裳低聲問。


  「許了什麼?」沈霓裳順著她的話問。


  沈秋蓮笑得嘲諷而又多少有點嫉妒在其中:「她當著大哥二哥,說日後無論誰當家,她那份入股銀子都有三成半分紅認在大姐身上!」


  沈霓裳愣住:「大夫人在家裡生意上入了股?」


  「可不是。」沈秋蓮撇嘴,「聽說當初嫁進來的時候,有一陣家裡生意出了問題,她把嫁妝銀子全投了進去。後來回了本錢,她只取了本金回來,其它的紅利都在賬上,爹也寫了股權憑證給她。後來她娘家落敗,她也取用了些,但應該還剩不少。這些年下來,這筆銀子可不是小數目。這些鋪子如今都在爹和大哥手裡管著,上回二哥走商路,她又將銀子投了進去,這次回來也沒收回銀子,連本帶利都交給二哥在倒騰。」


  沈霓裳還真有些意外。


  她沒記錯的話,好像聽過,大夫人嫁進來有八千兩嫁妝銀子。


  這樣算來,大夫人的身家也不算少,跟司夫人興許還有距離,但也不像她原以為那樣差,至少三四萬兩,是不會少的。


  不過,司夫人這做法就有些問題了。


  沈霓裳不認為沈重山會同意拿一萬五的現銀陪嫁沈如彤,那麼這裡面少說一半只怕是大夫人自個兒添置的。要是再往前幾個月,恐怕沈重山連一半都不會拿,不過眼下二少爺爭氣,大夫人有臉面,沈重山心情好,憑大夫人的心眼,說動沈重山拿個一萬以內的數目,興許是可能的。


  也就是說,至少有五千兩,甚至更多,是大夫人自個私房拿出來的。


  沈思言和沈慕衡對這筆銀子心裡做何感想,沈霓裳不得而知,但大夫人竟然要將放在兩個兒子名下管理的私產其中三分之一的紅利分給沈如彤……沈霓裳不認為那兩兄弟會毫無怨言。


  也許在有些人家,家庭和睦,兄妹感情好,這樣處置還有可能。但沈霓裳做了這麼久的沈家人,她還真沒看出沈如彤同兩個兄長之間有多少手足情深。


  莫說沈如彤,就是沈思言同沈慕衡之間,眼下只怕也是私下裡水深火熱,不過是沒擺到明面上罷了。


  沈霓裳認為大夫人太過想當然了。


  「你娘倒是一片慈母之心。」沈霓裳笑了笑,沒做過多評價。


  沈秋蓮笑得卻諷刺極了:「人人都說她會做人,我倒覺著她是糊塗了。」


  興許是此事給沈秋蓮的刺激過大,她在上房憋悶許久,雖是打聽到了確實的消息,但連身邊的丫鬟都不敢多口,到了沈霓裳這裡,她對自己心中的怨氣倒沒了掩飾的意思。


  開始說話,對大夫人還稱「娘」,到了這後來,直接用了說不相干的旁人口氣。


  沈霓裳不說話,也沒露出任何驚訝或者覺著她不該的神情。


  沈秋蓮越說越「真情流露」,扯了把手裡的絹帕,在這死物件上泄了口氣后,情緒似乎控制了幾分,但口氣依然不屑:「她覺著自個兒一碗水端平,可也不想想她那兩個兒子心裡怎麼想!二哥還好,眼下正得爹看重,自個兒也有本事,走一趟撈一趟的銀子,興許不計較她這份偏心,可大哥心裡早就覺著爹偏心二哥,怕二哥撈了這沈家,她再這麼一偏心——我看咱們沈家只怕清靜不了多久了!」


  沈霓裳不得不承認,沈秋蓮雖說心眼多,私心重,但作為一個從小看人眼色長大的庶女,她確實有她聰明的一面。


  她也有些不明白。


  這些可能的矛盾和已經很明顯的問題,沈重山看不出來,不算其他,但心思縝密如大夫人,怎麼也會視而不見?

  連她和司夫人,甚至沈秋蓮都能看出。


  她心裡不解,也就問出來了。


  沈秋蓮的回答卻是一針見血:「她不是沒看出來,但兒子都是她生的,在當娘的心裡,癩痢頭兒子都是自個兒的好,何況大哥二哥說來也不差。她只怕覺著兄弟間有些問題也不怕,反正也不會有大事。你看她這回的處置就知道,我這個娘啊,人家講究的是一碗水端平,連閨女都要同兒子一般分,就別說兩個兒子了。咱爹年紀也不大,也沒到說誰當家的時候,她心裡說不得早就有主意,但覺著現在沒到說的時候。反正不管哪個當家,她只怕都虧不了另外一個。」她說著,譏誚而笑,「可她知道自個兒心,卻不知道她兩個兒子的心。那兩個只怕都打著想做沈家這個當家的心哪!」


  這就是你以為的公平,旁人以為的不公。


  你以為的沒有私心,但旁人認為你的私心都給了對方。


  歸根結底,你想給的好,不是對方想要的。


  沈霓裳啞然失笑,在心裡搖了搖頭。


  「我說這些倒不是妒忌,也不是不甘心。」見沈霓裳嘴角笑意,沈秋蓮趕緊解釋道,「我是什麼身份,我自個兒心裡頭有數,我也沒想過那些個。我就是,就是……」


  沈霓裳抿嘴笑問:「就是什麼?」


  沈秋蓮面上一紅:「我就怕大哥二哥弄得不高興,我娘若是被弄煩了心思,也沒心情來管這府里的事兒。」


  「是你的親事吧?」沈霓裳含笑微微。


  沈秋蓮赧然卻還是沒躲閃:「我跟你不同,你是養老女,司夫人自然會替你想周到。我卻還是要靠旁人的。我也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家境過得去,人品好些,家裡沒那些作三作四的長輩,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到後面,沈秋蓮反倒大方從容起來。


  聽得她的話,沈霓裳倒對她有些另眼相看了:「你真這樣想?」


  「是啊。」沈秋蓮坦然道,「自個兒知道自個兒的事兒。我模樣不比你,但也不醜。就出身差了些,想必也不會有多少嫁妝。門檻高了的,我受不起,攀上去日後也沒人瞧不得,還不如找個門檻一般的,只要人好,家裡人好相處,我也不比旁人笨,難道還能過不好日子?」


  沈霓裳笑著點點頭,眼裡不禁也帶出三分欣賞:「我倒沒想到你能說出這番話。」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知道我以前對不住三妹妹,有些心思用得不正,可那時候,我也就是那『窮山惡水』里的刁民,」沈秋蓮自嘲,「自個兒受不得的窮苦,技窮之下也只能使歪招了。可有頭髮誰想當禿子,我不是自個兒替自個兒分辯,我在府里這麼些年,是有些小心思,但也沒真害過誰。」


  「好了,不用說了。」沈霓裳笑著搖搖首,「既然過去了,也就不用提了。」


  兩人又說了陣,沈秋蓮踏著夜色離去。


  三個丫鬟收拾屋子,玉春忍了幾下沒忍住:「小姐,你同二小姐好了?」


  沈霓裳坐在圓桌前看書,目光沒有離開:「什麼好了?」


  玉春放下手裡的茶具挨過來:「奴婢的意思是,小姐是相信二小姐了?」


  沈霓裳放下書冊,似乎在斟酌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她說的話是真的,我信她今日說的話是出自真心,但她這個人太過趨利避害,可交易卻難交往。」


  玉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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