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難以相與
完全不按牌路出牌。
她看出來了,司夫人完全是在逗弄她,好像在逗弄一隻乞憐的小動物。
她在乞憐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
憑司夫人的聰慧,府里發生了這樣的事,何況那日,她也聽到了她同沈如彤的對話,司夫人不可能不知曉發生了何事?
她此刻上門,除了尋求她的庇護,還能為何?
沈霓裳垂了垂眼帘,沉默了一會兒。
司夫人好整以暇的低頭對著羅漢床側的紗燈擺弄自己的玉手,艷紅的蔻丹在淡金色的燈光中越發奪目的艷麗逼人。
她並未有催促沈霓裳,只是一種不在意般的隨意。
「夫人,」沈霓裳輕聲道:「那日大小姐讓我替她給張少爺送信,我並非是貪圖她給的報酬。霓裳在府中無母,有父等於無父。可霓裳即便身份低微,也不是貪利忘情之輩。大小姐將她的隱私告知霓裳。無論她有無隱瞞捏造,霓裳一無處求證,二無處申訴。我只能按照她給的路去走,如今既然得知真相,也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可重來一回,以霓裳如今的處境,也不會有第二條路可以選。若霓裳不肯依照大小姐的意思,或許不會有眼下這樣快的危險處境,但依照大小姐的性子,也斷斷不會放過。霓裳唯一錯的是,在那日司夫人好心提醒之後,就該來走這一趟。無論那日還是今日,霓裳唯一能求的,只有夫人一個。」
「危險處境?」對沈霓裳這一大段話,司夫人並未點評,神情上也看不出情緒,她懶聲笑了笑:「張少寒年少有為,也是一表人才。以你的顏色,即便做妾,也未必會虧待你。這條路,如何能稱得上危險處境?莫非你還想做正頭娘子不成?」
沈霓裳搖首:「做正頭娘子我也不願。」
「人不大口氣倒不小,這麼大口氣——」司夫人諷刺地抬抬眉,偏著頭看她:「我連正頭娘子也不是,你今日不是還是求到了我跟前。」
太難說話了……
沈霓裳沉了口氣,用平靜的語聲解釋道:「夫人誤會我的意思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覺得衡量得過,覺得舒心順意,無論怎麼選,都是自個兒的路。我並無看不起夫人的意思,若真是看不起,霓裳也不會求到夫人名下,更莫論還要喚夫人一聲母親。不願意,只是因為這條路不是霓裳想要的。張少寒再好,可是他不是那個霓裳想一起行路的人。道不同且不相為謀,何況是同床共枕終生。」
司夫人眸光閃了閃,聰慧如她很快猜到了,饒有興緻的看著沈霓裳一笑:「這麼說,你見過他了?」
沈霓裳點頭:「就在今日下午,此事也是從他那裡知曉的。」
「你沒說動他?」司夫人問。
沈霓裳默然頷首:「他對霓裳……應當是為利用之意。」
司夫人生出好奇:「利用?」
「他想籌備香料鋪,正好無意中得知霓裳對香料稍有涉獵。」沈霓裳道:「再者,他不願得罪沈家。」
司夫人忽地輕笑:「還有隻怕是看上了你這張小臉吧……男人愛色,誰叫你沒事兒要到人家跟前去晃?這不活該么。」
沈霓裳沒有反駁,雖然她並不認同這個說法,當然,她也清楚,司夫人也該明白這一點。無論她那日去不去,事情都不會輕易了結。
司夫人不過是不刺她幾下,心裡不舒服罷了。
她沉默的站著。
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她想不出更多為自己爭取的砝碼,也想不出還能如何打動司夫人的話語。
「你懂香?在何處學的?」司夫人問。
沈霓裳平靜回道:「幼時跟我娘在府外,她喜歡香,我便學了些。不過不曾深刻,皆是些淺薄之處。」
司夫人定定望著她,鳳眸漸漸深邃:「是么?想不到你娘還有這樣的本事,倒是難得。」
望著司夫人的面龐,沈霓裳莫名生出些異樣。
心裡蹙眉暗想了想,自己的言語好似並未有錯漏,司夫人怎麼這樣看著自己?
「你回吧。」司夫人忽然開口:「此事我幫不了你。」
門口的玉春心一下子提起來,焦急地看著沈霓裳。
沈霓裳直直地站在廳堂:「夫人,我能知道夫人不能幫霓裳的緣由么?」
「哪兒來那麼多緣由?」司夫人彈了彈指甲,目光根本不掃向她:「你要我給你當娘,也沒給我多少能說得過去的緣由,我為何要給你緣由?都說兒女是債,我好端端的,你也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我為何要給自個兒尋個債主?」
話難聽,理卻在,沈霓裳緘默片刻,心裡嘆了口氣。
「多謝今日夫人能讓霓裳進門。」她福身一禮。
轉身行出,步入幽暗,漸漸遠離身後那一片光華所在。
待主僕二人離去,司夫人眼角瞟了一眼門外,挑了挑眉梢。
圓臉的妙紅出去送人了,只沉穩些的妙真留在屋中。
她揭開香爐將灰壓實后,看司夫人沒有起身的意思,便重新沖了一盞糖茶遞給司夫人:「這霓裳小姐的性子倒是真沒想到,好幾年都沒見她在府里露過面,不曾想一出來便是這樣的事兒。」
「你覺著她是如何的性子?」司夫人懶懶發問。
「奴婢說不好,瞧著性子好似有些奇怪。想得也多,也怪。跟府里的小姐都不大一樣。」妙真一邊思索著一邊回:「不過倒是不招人厭,挺懂禮數的。我看夫人說不應讓她走的時候,她好似也沒惱恨怨氣,連臉色也沒變。即便換做奴婢,只怕也做不到。旁的不說,這點便不容易了。」
司夫人挑眉,眼中華光流轉,燭火中美艷不可方物的誘人,拉長了尾音:「是啊,說不準……還真是個小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