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禍水東引
「清靜?」沈如彤也坐下了,陡然怪笑一聲,直接刺了沈秋蓮一句:「你要喜歡就同娘說啊,同她換個院子唄。」
沈秋蓮聞聲噎住,心中暗恨,這沈如彤怎麼跟狗似的,逮哪兒咬哪兒,明明是看這沈霓裳更不痛快,咬她作甚?——可她又不能不忍。
終究是修鍊不到家,沈秋蓮面色有些綳不住,強笑道:「這樣清靜的院子,我這般俗人哪裡能住,還是霓裳妹妹這般的才襯得上。」
這句話成功把沈如彤的注意力拉回到沈霓裳那張面孔上。
沈如彤看著床上的少女,氣勢居高臨下:「聽說你娘是歌女?」
沈霓裳垂了下眸,繼而抬首定定:「大小姐想說什麼?」
「生病生得耳朵也不靈光了么?」沒入排行的小姐也不過比奴婢身份強上那麼半點兒,若是親娘得寵還能有些臉面,像沈霓裳這般的,沈如彤可不覺自個兒需要客氣,加上心中那點不可見人的妒意,她冷笑昂起下巴道:「果真是外頭養大的,沒規矩!誰許你這般看著我說話的?」
玉春正託了茶盤過來,見氛圍不對便僵在旁邊不敢過來,眼底露出一絲憂心害怕。
沈霓裳半晌不說話,眸光漸漸深邃黝黑,她語聲緩慢:「我入府四年,也沒人同我說過,不能看著誰的眼睛說話。」
一句出,氣氛瞬間僵硬。
「你——」沈如彤「唬」地站起,伸手指著床上的沈霓裳,「你好大膽子!你,你——」
在這沈府里,還沒人這般嗆過沈如彤的話。
她讀過幾本書,但也並非才女,能言善辯更談不上。往昔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身邊的人也只敢賠笑附和討好捧著,同輩人里居然有人敢駁她的話,她活了十七年,今日還是頭回!
她反倒接不上話了。
「我來了這府里四年,雖沒人同我說過規矩,可自問也是本分的。今日,我不知大小姐是聽了什麼才突然想到了我這院子,來了我這一處。若是大小姐是想到了我這個妹妹,那我先謝過了。大小姐方才問我娘的事,可父親當年接我回來時說過,讓我不許再提我娘的事。我親娘死得早,這麼些年,我自然也是想的。可從不敢跟人提,也就是父親發的話。」沈霓裳低了低頭,抬眼起來,目光迎向沈如彤直直指向她的食指尖:「大小姐可還有什麼想問的?」
沈如彤不說話了。
這府里,在馬氏跟前她還敢發發小脾性,但在沈重山跟前,她卻是不敢的。
她小時候見過沈重山抱過二哥,後來也見沈重山抱三弟,她猜著,大哥小時候應當也是被抱過的。
可是,沈重山從來沒抱過她。
「都是一家姐妹,」沈秋蓮忙站起,她是有禍水東引的心思,可事情真鬧大了,以大夫人的心智,未必不會猜測到從而牽連到她身上,何況沈霓裳那句話,她也有些心驚:「大姐也是關心妹妹……對了,再過幾日便是爹的壽辰,霓裳妹妹可有備禮?」
沈秋蓮這一打岔,事情就更明顯了。
做鬼時,她碰見過一回兩人相處,當時沈秋蓮就挑得沈如彤扇了一個漂亮丫鬟的耳刮子,那時她就看出了端倪。
這沈秋蓮可比沈如彤有心機多了!
比如沈如彤,沈霓裳更不想給她面子,對著沈如彤還有一串話,對她便只淡淡表情加上四個字——
「沒備……沒錢。」
沈秋蓮再度被噎。
見得沈秋蓮吃得癟比她還厲害,沈如彤立時覺著心裡舒服了點。
人就這般,不患寡而患不均。
幸福感果然是比較出來的。
她放下手臂,目光在家徒四壁的各處掃過,心裡又給自己找了些平衡。
長得好又如何?
這屋子還不如她身邊丫鬟住的,算了,也沒必要跟這丫頭計較。住這樣的破屋子,又死了親娘,脾氣古怪些也不出奇。
要是讓她住這樣的破院子,她可一天都呆不下去!
罷了,就當是可憐她。
沈如彤故作姿態的攏了攏袖子,咳了聲:「我那兒倒有個筆洗,待會兒讓雅枝給你送來。」
這話一出來,滿屋子人都愣住了。
這大小姐轉性了?幾時這般好脾性了?
就連沈霓裳也露出詫異。
沈如彤被看得不自在,神情故作鎮定,不在乎的口吻:「早前得了的,反正我也看不上。」
沈如蓮面色又僵了僵。
沈霓裳心裡好笑,朝玉春微微笑道:「傻站著作甚?」
沈如彤這個舉動倒有些趣味,不過,人敬我一尺,我也能敬人一丈。
玉春上前將茶奉到沈如彤跟前。
沈如彤出來大半晌,又說了這麼些話,確實也渴了。
可茶方入口,她就一口吐了出來:「這什麼茶啊,都潮了,是人喝得么?」
作為雲州大茶商的嫡女,馬氏又是個講究的,她所飲的,無一不是茶中精品。
這樣的茶,潮了不說,一喝就知是陳茶,還是最次的那種大葉秋茶。
別說是喝,她連漱口都不會用這樣的茶。
一旁喝了一口的沈如蓮也忍不住的皺了皺眉。
沈霓裳幾不可見的瞟了玉春一眼,玉春躲在角落裡乾笑著縮了縮脖子。
「這茶我一直在喝。」這回,沈霓裳倒沒動氣,只淡淡吩咐玉春:「去給大小姐二小姐倒杯水吧。」
「算了,不用了。」沈如彤呆不下去了,把茶遞給雅枝,站起身:「既然病了就歇著,我回去了。」
說罷,朝沈霓裳掃了眼,也不等她做聲便自顧自行了出去。
沈秋蓮倒是禮數周全,同沈霓裳抿唇笑道:「今日倒是我們唐突了,還望妹妹莫怪才是。」
沈霓裳但笑不語。
一行人呼啦啦來,又呼啦啦走。
屋中頓時清靜下來,沈霓裳揉了揉太陽穴。
她果然還是喜歡清靜。
玉春進來了。
沈霓裳撩起眼角,似笑非笑看她:「這兩日沖的茶好似沒有潮。」
玉春嘿嘿笑:「我那不是見大小姐那會兒瞧不上咱這院子么?既然瞧不上,還不如早些讓她們走。」說著說著,玉春愈覺理直氣壯:「小姐你也瞧見的,那大小姐看咱們的模樣就好像咱們是啥破落戶兒。瞧不上就別來唄。明明都說了小姐病了,幾年都沒打過照面,我看哪,她們指不定安什麼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