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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喜堂

  槿葉對著鏡中的自己,乘雲繡的花釵禮服,發間華勝花鈿無不精美絕倫。妝容清麗嫵媚,分明是待嫁的美嬌娘。


  可是如何就到了這個樣子,她至今還沒有想的十分明白。


  彼時她睜眼看見蘇九淵的時候,暗叫一聲糟糕,那個混蛋商瑜還是沒放過他。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涼涼的,遂小心問了一句,「他是怎麼把你害了的?」


  蘇九淵眼裡儘是血絲,從她方才睜眼到此刻,都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我是徹底瘋了么……」


  她很同情地伸手替他理了理鬢角凌亂的發,「你沒瘋,不過是我們都被商瑜給害了。」


  蘇九淵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自那日回來,宮裡請來的御醫一句回天無術,蘇老爺子,蘇若沁,還有七八個醫者,就統統被鎖在了院子外頭。這麼些日子,她氣息全無地躺在這裡,他就在榻前守著,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著什麼。


  他將她猛地摁入自己的懷裡,「我一定是瘋了,可就這麼瘋著就好了……」懷裡的人動了動,他才忽然醒悟,急忙鬆了手,「我是不是碰到你的傷處了?是不是還疼著?」


  槿葉伸手摸了摸那裡,認真回想了一下,在商瑜的船上,她的確將那釵子……如今為何一點感覺都沒了。方才在蘇九淵的懷裡,明明是溫暖的,聽得見他心跳若狂。難道自己真正僥倖還活著?她轉念又一想,如果自己沒事,那她和商瑜之間的約定也就沒了,她豈不是白痛了一回……當下又十分懊惱。


  蘇九淵瞧著她神情變幻不定,最終掛了一個十分落寞傷心的表情在眉眼之間,這才將之前一幕幕一樁樁回想了個清楚。將她的雙肩捉住,「你,自己跑去找商瑜,想拿你的命,換我的命,是不是?」


  她抬眼瞧著他,他的面色很是猙獰可怖,咽了咽口水,「怎麼能呢……我這麼怕痛……」


  他的,面容又湊近了幾分,他的呼吸粗重,她能感覺得到他的憤怒,戰戰兢兢道:「我不過是憐惜心瑤,我捨不得她傷心……與你……沒什麼關係……」


  接著就是眼前一花,她已被他撲倒在榻上,後背摔得有些痛,她哼唧了一聲。他的額抵上自己的,呼吸粗重,「從現在開始,就一定有關係了……」


  她的驚呼聲,被他封在唇齒之間,她已無處可逃……


  緊接著,蘇府就開始準備大婚,既沒有人來徵求她的同意,也沒有人來問她的意見。她能看到的,就是蘇府里的一派喜氣洋洋忙忙碌碌。


  蘇九淵按例制,早就該避著她不見,他卻天天賴在她的屋子裡不走。既沒有人指責,也沒有勸說,反倒是還有人貼心地送來了床褥和起居用品。


  於是,她醒著的時候,被他抓在懷裡,一起看書。她睡了的時候,還是在他的懷裡。她想著,如膠似漆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她心裡對他的意思,不是沒有,但是總有很奇怪的情緒,想要將自己推開他的身邊。


  只是但凡她有一點點這樣的意思,他就把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拉近到毫無縫隙的地步。到後來,她也只能在心裡偷偷想一想。


  大婚的前一夜,蘇九淵總算連人帶被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也才算舒了一口氣。可是她還是沒有想好,是不是要嫁給他。


  她對自己的過去都記不清楚了,她卻知道蘇九淵原先的夫人是很好的女子。蘇九淵辜負了她,甚至在她垂危的時候,都沒有陪在身邊。他誠然是京中四公子之一,才情自是沒的說,可風流二字放在他身上也是絕對不為過的。


  他對自己一番深情她不是看不到,可是她始終想不透是為了什麼?自己不過是一介女先生,也就是和心瑤親密些。或許是因為心瑤,他才這麼做的?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她隨手在面前一張信箋上寫了「嫁」,另一張上寫了「不嫁」。她將兩張都揉成一團,在手中顛了顛,又瞧著敞開大門外的庭院。暗暗嘀咕道:「哪一團飛的遠,就從了那上頭的意思……」


  月見正坐在亭中的石案旁,方看罷了手中一幅捲軸,抬眼就看到她正準備將手中的紙團丟出來。


  這個情景似曾相識,星回就這麼干過,她不由一笑又是一愣。怎麼好端端地想起了他?當下皺了皺眉,瞧清楚了紙團里的字。眼前這位姑娘的大婚,是要結的,無論後面如何,怎麼也得先入了喜堂。


  這麼想著,兩隻紙團已經從屋子裡飛出來,在空中打著轉,往庭院中間過去。


  很明顯的,那隻大一些的紙團,飛在了前面,那一團里寫著不嫁。月見瞧得清楚,屋子裡的那位,也看得清楚,她故意揉了一大一小……


  看著那大的一團勢如破竹地遙遙領先,槿葉有些微微的失落,或者,是比微微多一些的失落。


  月見嘆了口氣,將衣袖輕揮了一下。


  槿葉看著那小紙團原本去勢已頹,竟忽地翻滾著,啪的一聲落在了前面,又滾了很遠才停下,剛好停在了一雙履靴的前面。


  她瞪圓了眼,瞧著蘇九淵彎腰將那紙團撿起,徐徐展開,唇邊亦徐徐展開一個微笑。


  她走上前,很不起眼地把另一個紙團踩在腳底下,「你怎麼來了?這個時辰你我不應該再見面……」


  他走近了一步,「是不是還有一個?」


  槿葉不動聲色地,將腳下的紙團使勁碾了碾,「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他又走近了一步,「你其實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何必扔紙團?」他離自己太近,可她卻不能後退,腳下的那個紙團必須牢牢踩住了。


  他卻沒再逼她,神情中竟透著痛色,「我這麼娶你,你將來如果……會不會恨我?」


  槿葉呆了呆,自己還沒想好嫁不嫁,他已在擔心將來恨不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難不成,他後悔了?


  想到這兒,她沉默了一會兒,「我其實也沒有想好,既然你也擔心,要麼我們再等一等……」


  「等?我不想再等,我們本該是在一起的,只是……不管將來你怨不怨我,既然命中注定我們再遇見,就不要再後悔,好不好?」他眼裡竟有哀求之色,槿葉心裡不由跟著痛了一痛又軟了一軟,居然著了魔似地點了點頭……


  於是,此刻,她披著嫣紅的喜服,就這麼要嫁了。


  紅色的蓋頭,將她鏡中的身影遮去,她滿眼都是金絲綉著的龍鳳呈祥。有什麼熟悉的景象,在眼前晃了晃,又飛快地掩去。不及思量,她的手已被人扶了,向外走去。


  綿延的長廊中,鋪了最華美的雲錦為毯,新摘的花瓣一路在腳下紛紛而落,耳邊恭喜的聲音不絕於耳……她相交而握的手,攥得很緊,此番情景為何如此眼熟?


  身後的喜娘簇擁著她,不容她半分的猶疑,一路送入喜堂。喜堂中絲竹聲聲不絕,人聲鼎沸,恭賀聲充斥在耳邊。她當然也沒有錯過,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嘖嘖,當年蘇夫人入門的時候,好像都沒有今日的排場。果然是從來只有新人笑……」


  「那可不一樣,當年蘇夫人入門,是蘇家有所圖。大婚之後,兩人清清冷冷形同陌路。蘇夫人當初也是動盡了心思,也沒得到公子的心,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也真是可憐。此番的新夫人,可是極受公子喜愛的……」


  「新夫人不過是蘇府里的女先生,容貌也是一般,哪比得上蘇夫人當年的花容月貌?」


  「花容月貌又如何,入不了公子的眼,還不是一個擺設……」


  槿葉覺著心中愈加沉沉,蘇夫人女先生,舊人哭新人笑……不斷在眼前流轉。漸漸覺得胸口窒悶,喘不上起來,恨不能立刻逃出這裡。


  就在她幾乎無法支持的瞬間,她的手被人緊緊握住。她當然識得那隻手,蘇九淵的手,修長而穩健。他的聲音在耳邊,「我在這裡,沒什麼好擔心的……」


  擯相的聲音響起,四下一片安靜,二人進香,獻香,叩首……


  一拜了天地,她聽見他的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我心裡自始至終都沒有過你……」


  二拜了高堂,他說:「你費盡心思,想嫁給我,可如願了……」


  她只覺腦中轟然作響,一時張皇失措。


  她忽然就憶起了,她不是槿葉,不是蘇府里的女先生。她本就是蘇九淵的妻子,心瑤的母親。她曾經那麼愛他,為他丟掉了一切的尊嚴,藏起了所有的性子。他的無視和疏離,他攏著別的女人向她炫耀,他冷漠地拒絕陪著她到最後的那一刻……


  此刻算什麼?他又愛上了心瑤的女先生,將她鳳冠鸞轎地迎娶入門……


  堂上一片鴉雀無聲,原本還有些低聲交談竊竊私語,此刻都沒了聲音。本該有的夫妻對拜,新娘卻一動不動立在那裡。擯相已喊了兩次夫妻對拜,再喊一次實在不合禮數,十分尷尬地立著。


  蘇九淵覺出了她的異常,他可以聽見她紊亂而倉皇的呼吸聲。


  月見打算出手的時候,發現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新娘子晃了晃,暈了過去,被蘇九淵接在了懷裡。


  月見瞅著那人匆匆離去的身影,皺了皺眉,星回又不知道晃神晃去了哪裡,該盯著的人也不管了。


  喜堂里很快就亂成一團,後面看不清的人嚷嚷著,「這禮成了沒有?」


  喜娘看著蘇若沁遞過來的眼色,急忙喊著,「成了成了!新郎新娘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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