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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舊顏

  平涼山漸漸沒入暮色的時候,青羽已到了山崖之上,俯瞰正是那日舒窈被挾持之處。四下雖如尋常山間景色,卻又隱隱透著異色。她幾次想靠近前去,都被什麼迫在山勢之外。三日前,恐怕也是如此,竟擋了三撥人馬的施救。


  天色方擦黑,林中空處已燃起篝火,遠遠看見那日舒窈的車馬已穩穩停在一旁。不久,遠處一人一騎,循著曲折山路直往那空地而去,前後無一隨從。


  青羽皺了皺眉,蘇九淵當真瘋到一個侍衛都沒帶?又打算如何獨自帶著舒窈脫困。


  上秋靠在車廂壁上,抱著個酒盛出神,嘴裡喃喃道:「不幹了不幹了,日子沒法過了,我一個莊主成天在外面給人賣命,沒有酒喝,活乾的還不能有什麼怨氣,有什麼意思?那誰,你給我出來,一會兒若是情況兇險,你也別救我,我就輪迴去了……」


  靜篤遠遠瞧著山上隱隱火光,並未睬他。上秋知道他在這,本是他意料中的。他將雲棲帶去香庄的時候,已沒再打算刻意藏著。上秋這番人物,自然很快就察覺了他的存在。通透如他,自然也曉得是個惹不起的,因此相安無事。今夜的情形看起來不太妙,他可以覺察山間不同尋常的水汽氤氳。


  正思量著,有人在身後嘆了口氣,「你還打算躲多久?」


  靜篤沒回頭,「我沒躲著,你尋不著與我何干?」


  龍潛走至他身邊,「你這麼著,是沒打算再回嶰谷了?」靜篤沉默不語,他又道:「既然如此,今夜的事,你也別管了。」


  「不管?」靜篤總算正眼看了他一回,「你不會覺不出今日的兇險……」


  龍潛將目光投入遠處密林中,「公子來了……」靜篤的手漸漸握緊,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商瑜坐在舒窈對面,目光一瞬不瞬望著她。對面的人,靠在車廂上,微闔著眼,似乎睡得很沉,一派柔順。想到柔順這個詞兒,他不覺失笑,就這麼短短三日,她就沒停歇過,想了幾十種方法逃脫。起先他還陪著她,你逃我追,到後來竟覺出決絕的意味,只能給她服了葯,這才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的她,露出原本跳脫嬌憨的性子。雖大多時間都沉睡著,偶爾醒來,總趴在窗沿上瞧外面的景色。彷彿瞧見什麼十分令人愉悅的情景,笑容浸著喜悅與滿足。雖身上沒力氣,那白皙修長的指尖,在窗沿上輕輕敲著,彷彿跳著舞。跳著跳著,復又沉沉睡去。反倒是睡著后,面上會露出悲傷的樣子,時常會流淚,甚至低聲啜泣。


  商瑜不是很確定,這是不是藥性的作用。到後來,覺著醒著的時候這般愉悅,只在夢中傷懷,也許並不是太壞的事情。他並不擔心拿不到他要的東西,他覺得若自己是蘇九淵,也會拼將了一切,將她帶回家去。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初初有些驚訝,很快就明白,自己大約是有些喜歡上這個女子。


  然而他要做的事情,本不能多出這樣的枝節。相比他即將面對的那些未知的真相,這些所謂愛慕、糾結與痴心的情感,太過渺小與微不足道,因此他很快也就釋然了。


  眼前茶盞里的茶湯微微起了漣漪,商瑜回過神來,該來的人來了。他將車簾打起,翻身而下。不遠處的林間,蘇九淵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蘇九淵立在篝火的另一側,透過跳躍的火光,看見挑起的車簾后,她熟睡的面龐。她的手臂習慣性地環繞著自己,那是她睡著時最喜歡的姿勢……


  「蘇公子果然一諾千金。」商瑜好整以暇地挑眼看著他,「不愧是京中才學冠絕的四大公子之一,想來東西也帶來了。」


  蘇九淵翻身下馬,從懷裡取出一卷書冊,「東西在這裡,人我要先看到。」


  商瑜笑了笑,「公子老遠不就看見了?眼光都不曾離開過。」


  「我又怎知她毫髮無損?」


  商瑜嘆了口氣,「這幾日,我過得如何辛苦,回頭你可得好好問問她……」


  蘇九淵神色急變,「你把她怎麼了?」


  「我把她怎麼了?」商瑜失笑,「令夫人冰雪聰明,幾乎拆了我的宅子。」


  蘇九淵的心落了落,「先把她交給我,東西,我才能給你。」


  「那我又如何知道,你手裡的就是我要的東西?據我所知,秘閣里所存,遠不止這一卷。」商瑜的面具在夜色中明滅。


  蘇九淵將手裡的書卷抖開,「確實不止,不過但凡我看過的,都錄在這裡,一個字都不會少。裡面的東西若是取出來,只怕你也不敢真的拿去。朝廷秘閣里誰也沒見過的暗衛,怕是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對付。」


  商瑜垂目思量了片刻,「也行,你過來吧。」


  蘇九淵之前就注意到四周除了這輛車馬,並無其他人的蹤跡,但茂林密集,裡面有如何的布置,他不清楚。他入秘閣開金匱,都是滅族的罪,為免牽連無辜,他既不能查劫持舒窈的人是誰,也不能去尋求任何人的幫助。今日,他其實並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他只知道,他要護著她,之後遇到什麼,都是他二人一起。什麼樣的結局,他覺得並不是那麼重要。


  青羽看著蘇九淵走向馬車,正欲伺機而動,卻見林子上方的山頂處忽然起了大霧。霧雲如瀑布般從一旁的山麓傾瀉而下,騰騰裊裊,所過之處皆被重重裹入,再看不分明。只眨眼間,已將林間空地覆蓋。她大驚,急忙飛身而下。無奈四周霧氣濃重,什麼也看不清,隱約聽得四下有呼喝聲與警示聲。


  她循著之前記得的方位飛去,忽覺後背一痛,跌跌撞撞摔了下去。未觸到地面,已被人穩穩攬住腰間。幾個呼吸間,二人已回到方才的高崖之上。


  她回過頭,慕松煙冷冷地看著她,她方要開口,他已怒道:「閉嘴!」她很自然地閉了嘴,想想覺得哪裡不對,又欲開口。他又道:「你敢說一個字,我就斷你一翼,你試試看。」她感覺的出背後的傷勢不輕,略思量了一番,垂頭不語……


  蘇九淵見四下霧氣,心知不妙,急聲道:「竟不料你如此出爾反爾!」


  幾步外商瑜的身影已看不清,耳邊箭雨破空聲急起,直撲入車來。蘇九淵再不多想,回身將舒窈壓在身下。卻見一件物事自濃霧中飛來,將車廂口攔了個結實,密集的叮咚聲不絕,箭矢被攔在外面,一時無法入來。


  蘇九淵心中急轉,此刻外面萬分兇險,他二人若是貿然而出,必然立刻斃命於箭雨之中。而這車廂搖搖欲墜,又不知能堅持到何時。他低頭看向懷裡的人,睡得正香,彷彿被他壓的不太舒服,哼了一聲,將手臂環在他的腰間,腦袋往他的懷裡靠了靠。他僵了僵,他與她如此依賴的親密無間,彷彿是頭一回。他竟一時忘了外面的情形,小心將她仔仔細細護在懷中。


  忽然停歇的破羽聲,令他立時警醒,有人低聲道:「蘇公子可在裡面?我們是來救你的。」蘇九淵忙道:「正是。」說話間,攔在門口的木板已被卸去。外面七八個人,看不清面目。為首的引著他們往林中走去,蘇九淵見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不知死活,問道:「你們是……」


  領路的那人壓低聲回道:「我們主人是公子舊識,公子大可放心。」


  路勢雖是往山下而去,腳下卻愈加崎嶇,不多時聽見前面探路的幾聲悶哼,他立刻被人摁倒在地。濃霧愈發濃厚,竟已將身上的衣服**,舒窈額前的發濕漉漉黏在面上。漸漸呼吸間水意大盛,竟覺得窒悶。蘇九淵不停將她面上的水抹去,卻仍見她面色漸漸蒼白,而自己也愈發呼吸艱難……


  慕松煙在青羽身後清理她的傷處,一直沒說過話,她也悶悶的不吭聲。過了半晌,他在後面道:「痛的話還是可以哼哼的……」


  她的衣衫半褪,光潔如玉脂的肌膚在微弱的月光里泛著淡淡的象牙色。她的肩微微有些顫動,令他停了手,轉到她的面前,「很痛?……」她的面上水澤一片。


  他抽了抽嘴角,「又不是真的要拔你的翅膀……」他用指腹擦去她的淚水,紋路細碎摩挲過她的面龐。她瞥見他著急解釋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他看著她噙著淚水的目中,流露出一絲笑意,有些愣怔。很快又板下臉,「鎖起來還是可以考慮的。」


  青羽忽聽見不遠處尖嘯聲響起,濃霧中紫色的煙火騰空而起。她這才回過神,怎的方才慕松煙一出現,就忘了正事。再仔細瞧那煙火消散之處,間雜著藍色螢火點點,然而濃霧已開始退散,外圍也隱現馬蹄聲嘈雜。


  「你待在這兒別動,我去看看。」說完,他就沒了影子。


  沒多久他又折返了來,「兩個人都無大礙。」


  青羽急著站起,「什麼叫沒有大礙?他們怎麼了?」背後一陣劇痛,勉強站穩。慕松煙瞧著她的面色蒼白,再不多言,揮手間她已軟軟睡在自己的懷中。他嘆了口氣,抱著她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蘇九淵醒來的時候,一室清輝,夏日濃稠的綠色,自那格窗溢入來,鋪了一屋子。偶爾幾粒蟬鳴,似乎極力隱忍著,恐驚擾了熟睡之人。他急忙起身,肩頭一陣劇痛,又跌回榻里。這一番動靜,引得外屋的人匆匆進來。「你可好些了?」凝兒的眼睛紅腫如桃,鬢髮有些散亂。


  他閉上眼,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她撲通一聲跪在榻前,「公子,奴婢別無他求,惟願仍如往日般伺候公子……」


  「你出去……」他張開嘴,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沙啞成什麼樣子。


  又有人推門而入,「九淵,你醒了?」蘇若沁亦是一臉疲憊,看到跪在一旁的凝兒,怒意頓起,「誰准了你進來的,以後沒我的准許,不可邁入這院子半步!」


  看著凝兒倉皇而去,蘇若沁才在蘇九淵榻前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怎樣了?大夫就在外面候著,我讓他進來……」


  蘇九淵皺了皺眉,「槿葉她……」


  蘇若沁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先生沒什麼大礙,還在歇著。」


  「我去看看……」說罷,他又要起身,被蘇若沁按了回去。「我說九淵,雖說槿葉於我們蘇家有救命之恩,畢竟男女有別,你如此急切地去探望她,怕是不妥。那邊我安置了女醫,你儘管放心。倒是你,身上有箭傷,還中了毒。雖不至未及生命,還是要好好養著。這些天,不許你起來,給我老老實實待著。否則,你是誰送回來的,我可要和老爺子好好說說……」


  蘇九淵覺得腦袋有些大,卻也不敢問他姐姐,她對這事知道了多少,他還拿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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