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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夏夜

  凡芷到別院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西府海棠粉煙雨潤,正是荼蘼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榻上,若有若無的氣息。青羽將她雙手輕輕執起,手已恢復大半,只余了淺淺的疤痕,筋骨之間也恢復了七七八八。只是為何仍沉睡著,青羽的眉心微微皺了皺。


  室內漸漸浸在柔和的光暈之中,「不可!」身後慕松煙的急呼聲。


  她只覺渾身灼熱,一室瑩光轉而幻成耀眼地焰色。他見她雙目緊閉,急忙欺身而上,握住她的腕間,右手結印,拍在她的後背。一切消散,她委坐於地。


  「你瘋了,」他站在她身後,「涇谷山的時候,你已傷了一魄,又被流焰反噬。如今再取己魄,萬一有絲毫差池,她恐怕也和你一起被流焰吞噬。」


  她彷彿很疲倦,輕聲道,「不會有差池的。」


  他負在身後的手漸漸握緊,「你是打算,稍有偏差,你就先滅了自己的神形?」他的氣息愈加沉重,「你為了她,竟如此決絕?」


  她起身,「這裡寒氣過重,你把她送到暖和些的地方。」說完,轉身離去。


  雨後的京城,空氣里揉著夏花的味道,夜色里愈加濃郁。她坐在檐上,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她望著院子里漸漸安靜下來,只余了那一盞燈火,才推門而入。


  傅隱抬眼,也不驚訝,「跑哪兒去了?這麼久。」


  她靠著燭火坐著,縮了縮,彷彿怕冷一般。


  他起身取了件披風給她,她把自己裹了,蜷在椅子里,懶洋洋的。


  「東西我拿到了,小蟬姑娘差人送來的。不如先放我這兒,太大了,估計你也拿不走。」


  「唔,我去看過了。」她道。


  一座銅爐,長慶樓廚房裡不算起眼的一個,然而日日烹飪各式美味,浸了厚厚的油脂和種種食材的味道。爐沿邊不起眼的地方,一瓣玉簾的印記。


  傅隱手裡的書,啪嗒掉在桌上,「你也太隨意了些吧,這好歹是私宅,皇上也不能隨便動的。」


  她抬了抬眼,「也沒什麼可看的,不過,」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她怎麼在你這兒?」


  傅隱垂了眼,「她父親被皇上押在天牢里,家裡被查封,她的腿……」


  她低頭想了一回,「采蘩的性子,應是待不住的。」


  「她變了許多,自戰場回來,就沒說過話。以往不過是有些高傲清冷,如今……」他眸光飄進窗外夜色中。


  」你為何帶她回來?」


  他收回目光,望住她,「墨弦托我照看她。」他頓了頓,「你又為何救她?」


  「沒想那麼多,當時覺得那裡躺著的,就是我自己……」她快要睡著的樣子。


  外頭起了風,吹進屋子,帶了淡淡的芙蓉香氣,「快要變天了……」傅隱彷彿自言自語。


  「雲棲在哪兒?」她猛地出聲,「到處都找不到。」


  見他不啃聲,她坐直了身子,「你一定知道的。」


  他嘆了口氣,「裡面夠亂的了,你去了,除了弄得更亂,半點也幫不到她。」他難得的嚴肅。


  「我不過見她一面,什麼都不會做。」


  他眉頭緊皺,許久方道,「需記住你答應的,只是見一面。」


  芳沁宮是宮裡頭很僻靜的一處,院子里只簡單幾棵香樟,牆邊一叢芙蓉。白日里就沒什麼人影,到了晚上更是連燈火都是寥寥幾點。青羽看著宮女退出屋子離開,推門而入。


  雲棲本坐在窗邊,猛地轉過身,「小羽?是你么?」


  青羽覺著眼眶熱了熱,站著沒動。雲棲已摸索著過來,順著她的肩,撫上她的面容,「真的是你……你可還好?怎麼若此消瘦?」


  「是誰帶你來的這裡?」青羽問。


  「發生了什麼事么?你聽起來有些不同?」雲棲皺了眉。


  「是文澄心?」青羽忽然道。


  雲棲拉著她坐下,「為了權位,總不會缺了人前仆後繼。」


  「我帶你出去。」青羽看得出她極力掩飾的疲憊。


  雲棲笑了笑,「傻妹妹,出不去的。即便出去了,也不過是顛沛流離,被人利用罷了。在這裡,或許還能少些殺戮。


  「文澄心,對你……可好?」青羽不知何故覺得心中並不安穩。


  雲棲幾不可查地將手往袖子里縮了縮,已被青羽握在手裡,褪開了袖口。光潔的手臂上,點點紅印與淤血。


  「他把你怎麼了。」青羽的聲音肅殺,讓雲棲越加覺得陌生。


  雲棲起身,「時辰不早了,你回吧。我在這裡,再安全不過。以後,最好也不要再來。」她聽見青羽往外走去,帶著不能忽略的凜冽。她忽然有些惶恐,追上去,拉著她,「你要做什麼……」


  青羽停住,「姐姐放心,我不會做什麼讓你為難。」


  雲棲仍拉著她的衣袖,「謝謝,你自己保重……」


  她聽著青羽消失在門外,踏入廊下,夏夜靜謐。她靠在廊下木柱旁,彷彿看到牆角盛開的芙蓉。沒有什麼徵兆的,淚水倏而滑落,她甚至沒機會看清楚心裡的悲傷。漸漸她覺得有些什麼不同,可是除了微微的風,什麼也感覺不到。


  誰的指尖,忽然撫上自己的面容,她一驚,身子靠在廊柱上卻是無法逃開。那指尖沒有溫度,輕輕將面頰上的淚水拭去。


  她呼吸有些急促,越是感覺不到,越是難以抑制猛烈跳動的心。


  她很輕聲地問,「靜篤?是你么?」


  分明有一絲紫檀的香氣,忽而周旋左右,她欣喜地出聲,「真的是你……」


  靜篤望著她的面容,她的眼眸之中,琉璃般的顏色,諸般情緒與過往無處可藏。「這世上許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因果循環覆水難收,我以為自己早就看開了。」他的聲音如夜色中掠過的螢蟲之光,觸碰出心間環環漣漪。


  「那日你受了傷,可好了?」她問。


  「我帶你離開。」他並沒回答她,「你留在這裡,太危險。除非……你自己不願意走。」


  雲棲笑了笑,「走不了了,我……」


  「沒什麼走不了,都過去了,我只看得到眼前的和以後的你。」


  她垂著頭,後頸彎著好看的弧度,「我還是留在這裡,本也是我的宿命。」


  「你是擔心,連累我?」他的聲音里有些不耐。


  「你回去吧,能看到你安然無恙,已經很高興了。」她抬頭,依然感受不到他在哪裡。


  沉默了太久的時間,久到她覺得他已經離開,才聽到他說,「睡吧,我陪你一會兒。」他握著她的手,進了屋子。替她掖好被子,在榻前坐下,悉索間聽見他清了博山爐中的餘燼,取了香丸細細碾了,撒進爐中。又鋪了些什麼,才將火燃了。不多時,香氣繚繞浮空,合合複復,似有零陵,白檀,金碑……


  青羽在凡芷的榻前枯坐,凡芷靜靜躺著,唯有胸前很微弱的起伏。如今只有一鏡一爐,其餘幾件毫無頭緒。


  窗台上有些細微的動靜,她轉頭去看,錦繡歪著腦袋看著她。見她轉過身,有些畏縮地跳遠了些。她起身,過去將她足上的字條取下。展開一看,是傅隱的筆跡,「歸雲亭見。」歸雲亭在京郊驛道旁,很偏僻的一處。


  月色初上,她到了亭前,守衛躬身退入暗處。傅隱背對著她,桌上風爐剛剛沸騰。見她入來,嘆了一口氣,「這事本是不想告訴你,可又怕回頭你知道了,傷及我這個無辜。」


  見她面色清冷,又道:「雲棲又不見了蹤影。」


  她面上顯出冷厲之色,「怎麼會,前兩日我剛見過她,禁宮之中如何這麼容易沒了影子。」


  面前風爐里的火躍了一躍,竟顯出猙獰之色。傅隱抬眼瞧她,半天才憋出話來,「這我也不清楚……你也曉得,外面看著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話未說完,見她起身往外走去,急忙道:「哎……你幹什麼去?」


  「問問應該知道的人。」她頭也不回。


  「不是文澄心,你找他也沒用……」他急著道,可是亭外哪裡還有她的影子,急忙喚了侍者入來,低聲囑咐了幾句,也匆匆離去。


  芳沁宮周圍仍是沒有人跡,文澄心隻身立在院中,眉間緊鎖。聽到身後動靜,手按上腰間佩劍,緩緩轉身。見到來人,倒是吃了一驚,「你……如何進了禁宮?」


  青羽走到近前,「雲棲去了哪裡?」


  文澄心面色冷肅,「這件事還是不勞姑娘費心,也不是你能過問的事。」話音未落,只覺渾身被巨大的力道壓住,立時動彈不得。眼見她抽出自己腰間佩劍,穩穩指在他的心口處。


  「雲棲去了哪裡?」


  文澄心心下大駭,「你究竟是何人,怎會妖術?」


  劍尖刺入膚下,他的衣衫立時浸了血,「我不知她去了哪裡,也在尋她。」


  「你對她做了什麼?」劍尖又刺入一分,他痛的冷汗冒了出來,「我……什麼都沒……」半邊衣服已經**,他漸漸覺得有些暈眩,「姑娘莫要胡來,不要牽扯他人……」


  她垂眼想了想,他人?書院里的,樂坊里的……她竟也和這許多人有了牽連。


  有什麼當的一聲敲在劍身,將那劍生生推開去,文澄心晃了幾下摔在地上一動不動。有人走上前,在他身上輕拍了幾處,回身走到她的面前,「你幾時變得如此狠辣。」


  她望著他,「你,又幾時神魂歸了位?我是該叫你慕先生,還是……師叔?」


  他的手漸漸握緊,「我是什麼不重要,你不該變成這樣。」


  地上的文澄心忽然又痛苦出聲,他冷聲道,「你想殺了他?你可思量了後果?」


  「後果?到時再思量不遲。」她的指間隱隱流焰浮動。


  他的身前幻出青芒劍身,她輕笑了聲,「你制的新劍?倒是比奈何劍更漂亮些。」


  他身形晃了晃,「奈何劍已碎……你若定要殺他,先殺了我。」玄色長袍在忽然而起的風中翻飛。


  有什麼撞入她的記憶,那日涇谷山崖之上,她看見蒙擎轉眸示意的那人,正是墨弦。


  她斂了笑容,慢慢走到他面前,「我們竟又到了生殺的面前……」


  他的唇緊抿著,四下風聲更疾,「我不會再傷害你,但也不能看著你傷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我……」只覺肋下一痛,低頭看見劍身已沒入,她仍望著自己,「這樣么?我一向都很聽話。」他搖搖晃晃地跪倒,「我不信你會傷了他……你不會的……」說罷頹然倒下。


  她手中的青芒消散而去,她彷彿看見劍柄上依稀的刻痕,覺得一陣暈眩。她忽然覺得害怕,有什麼從心裡頭生生剜去了一塊。


  她是如何出了禁宮,又如何落在這無人的巷子里,她不是很清楚。搖搖晃晃走了沒幾步,看見有人匆匆到了面前,夜色里看不清面貌,她連避讓的想法都沒有。


  「我就知道你得闖禍,回頭還要我來收拾……」傅隱難得的怒氣沖沖,看到她的臉色倒是緩了緩,「你還不趕快離開?這裡我已安排了人處置。」


  她越過他,走入巷子深處。


  傅隱嘆了口氣,「她在溱水與淇水交匯之處,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你……唉……自己當心……」


  深巷的另一頭,霜序面若玄冰,「我不會怎麼樣,你可以鬆開了。」


  三微將束在她身上的霧氣揮散,仍不是很放心地,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將話語拿捏了片刻,方開口道:「一切自有安排,你不要思慮過多……」


  「安排?」霜序輕嗤道,「誰的安排?人間命簿,究竟是他醉后翻了硯台抖了筆尖?還是無聊打發時間的信筆圈點……」


  「夠了!」三微斥道,「公子的事豈容你隨意評判。」


  霜序掙脫了他的手,夜色中微微昂著頭,「自己喜歡的卻不能拼盡全力的守護,只能坐等只能空望,那麼你和我,在這裡,與那牆角的蕪草,腳下的石礫,又有何區別?」


  「蕪草和石礫?你又怎知它們所思為何所感為何?」龍潛自暗處踱出,立在二人面前,「十一,看來是時候讓你參修了?」


  三微的手緊了緊,霜序卻彷彿沒有察覺,「如何參?」


  龍潛沉吟片刻,「你方才說什麼來著?蕪草和石礫?你更喜歡變成哪一個?」


  三微急道:「首律,可否三思……」


  「三思?我這可是深思熟慮之舉……」他轉眸瞧著霜序,她出乎意料的平靜,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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