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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隱修

  她再次醒來,頭頂熟悉的紗帳,已身在自己的寢屋之內。


  昨日之事清晰浮現,令她立時雙頰滾燙。正欲起身,只覺一陣暈眩,已被人穩穩扶住。


  「你身子弱得很,需要好好休息……」離珵的手溫暖而有力,扶著她緩緩躺下,然後手足無措立在榻前。


  青羽不敢看他,將腦袋蒙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你好好睡一覺,我,我在外屋等著……有什麼事,有什麼事你喚我……」隔著被衾,他的聲音悶悶的局促。


  她憋不住撲哧笑出聲,「竟不知離主事結巴了呢……」


  話剛說完,被子被人一把掀開,腦袋露在了外面,他挾著溫暖的氣息,封住她笑意滿滿的唇。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可老實了?」


  見她緊閉著眼,唇瓣艷紅欲滴,卻是半分也不敢動。離珵不覺嘴角上揚,替她掖了掖被子,轉身離開。


  再一覺醒來已是黃昏,聞到香甜的清粥之味,青羽不覺舔了舔嘴唇。


  昏暗中見有人端了食盤近前,不禁笑道:「不知道你竟有這番手藝……」


  那人也不言語,走到榻前她才看清來人,頓時呆住,「三師叔……」


  蒼雩在榻邊坐下,將清粥遞與她,香甜的氣味里有淡淡的草藥味。


  數月未見,三師叔仍是常著的一身松葉色長袍,發未束,隨意地披在身後。面容有些倦意,山高水遠的看不清他的情緒。


  見青羽乖乖喝粥,蒼雩淡淡道:「你可知此番兇險?」


  青羽愣住,在三師叔口中都是兇險,應是死裡逃生了。后怕地低聲道:「小羽糊塗,讓三師叔費心了。」


  「那寒潭極陰,你體質也是如此,若非離珵急智,才救你一命。」


  青羽忽然想到溫池中的情景,頓時一張臉熱熱燒起來。


  蒼雩見她忽然臉色泛紅,當她不適,急忙抬了她的手腕聽脈,幾不可查地頓了頓,抬眼在她面容間一掃而過,又恢復常色。


  青羽心跳如鼓,擔心三師叔瞧出端倪,抿著嘴唇不敢出聲。


  他的指尖離開她的脈間,沉默了片刻,「你的事,你師父已經知曉,再加上眼下時局動蕩,他讓我帶你回山裡休養。等你體力恢復些,就隨我回去。」說完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側過頭彷彿再要說什麼,頓了一頓徑直出了門去。


  青羽呆住,此刻回山裡,如何再能輕易見他?若是師父再不讓自己回到京城,離珵又不可能置此處的書院不顧而隨她回去……二人豈不就此分開,再難相見了,自己這般心意又該如何……這般胡思亂想著,不覺天色已黑。


  離珵摸著黑進了屋,屋子裡一片靜謐,以為她睡下了,未敢燃起燭火。走近了才發覺她包著手臂枯坐在榻上,嚇了一跳,忙搶上前去,「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我去找蒼主事……」


  青羽見他起身要離去,慌慌拉住他的袖子,撲進他的懷中。他的氣息合著柏子香,將自己環繞,才覺著安心許多。


  離珵見她偎依在懷中,如一頭小獸,貪戀而柔軟,不覺心中蕩漾,將她用力回抱住。許久才開口,「你要回山裡了……」


  青羽從他的懷裡退出來,望著他,「你都知道了?」


  他點頭,「你如今身體大損,你師父他們也是為了你好,這是最好的安排,我不能攔你。」


  「我不想走……」她的面容如月輪,在黑暗中皎潔清透。


  「我會去,」他撫著她的面龐,「我會去向你師父師叔提親。」他一字一句說得鄭重。


  青羽愣住,繼而不可遏制地開始流淚。她踮起腳,第一次主動地在他唇邊印上淺淺的一吻。


  離珵豈容她再逃開,將她狠狠摁在懷裡,繾綣難捨……


  回到山中書院,很快就入了深秋,院子里的銀杏早已金燦燦得晃眼。青羽覺得身子漸漸好起來,只是更加畏寒。平素穿的袍子外面,還要裹著冬日裡的大氅。


  自回到山中,除了三師叔還在,師父、幾位師叔和長亭都不見蹤影,據說去了京中,不知何時迴轉。還好有舒窈和傅遠作伴,青羽也並非十分孤單,心裡卻是盼著能早日見到離珵。


  離珵的書信已是厚厚一摞,每封信箋都極有心思,有時冷金紙上別著一段松枝,好聞的松香鋪散在紙間。又或是羅紋箋間夾著一朵山茶,花瓣重重疊疊,像極了她此刻的想念。


  他還曾用青色的紙包了菖蒲的葉子,細細地卷了,再用絲絛垂一塊玉佩……信中多是說些京中趣事雅聞,有時雖只短短几行詩句,卻讓她的思念密密實實結成網,層層疊疊纏在心上……


  墨弦回到書院那日,直接去了棲桐院。雖是午後,卻陰雨綿綿,天色暗沉得彷彿傍晚。他在廊下遲疑許久,才邁步入內。


  榻前的火盆融融燃著,榻上的人蜷在被衾里,一如往日般,將被子拉得高高的,遮住自己的鼻尖。烏黑的長發在枕上蜿蜿蜒蜒,飽滿的額頭,在火光中明亮而光潔,睫毛微微顫動,眼角隱隱的笑意嫵媚而陌生。


  看得久了,他忽然覺得她似乎有些不同,心裡莫名的慌亂起來。


  她動了動,翻了個身,枕下露出信箋一角。淺雲色衍波箋,京中仕人常用。他取在手中展讀片刻,面色漸漸深重。將信箋折回時,竟折了幾次才歸於原先的齊整。


  青羽一覺醒來,發覺已是黃昏時分,三師叔的葯喝了就是猛睡覺,好生無趣。


  剛喝了口茶,外面侍者道:「主事都回來了,請姑娘去浮曲閣。」她趕緊更衣洗梳,撐了把雨色青天的油傘,匆匆趕過去。


  進門行了禮,抬眼一看,心中一喜又是一緊。喜的是,坐在側首的不是離珵又是誰,正揚著眉毛微笑瞅著她。緊的是,二師叔面色如鐵,長亭也在側首坐著,眉頭難得地緊鎖。


  「身體可好些了?」師父發話。


  「回師父,好了許多,每天按時服藥。」青羽望著自己的腳尖。


  「你三師叔方才離開書院,留了方子,囑你繼續服藥,不可疏漏。」


  青羽急忙允諾。


  「還有一事.……」師父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聽錯了什麼,忍不住抬眼時,師父才又開了口,「離主事……前來提親。」


  她心下歡喜,抬眼瞅瞅離珵,他老神在在地正忙著喝茶,斜斜遞過一個狡黠的笑意。


  其餘人皆不發話,室內一時一片沉寂,屋外雨聲一陣緊似一陣。廊下的侍者急急放下窗格外的捲簾,細微的雨絲被風吹了,斜斜地飛進來,又添幾分寒意。


  她腦子裡轉了幾轉,不知如何回話,默在當場。


  「此事,」猛聽到墨弦發話,她驚得一個哆嗦,「青羽自幼在書院長大,此事還需我們商議之後再做定奪。」他語意冷冷。


  「那是自然,離珵感激不盡。」那隻狐狸忙起身道,似乎恍然不覺墨弦的冷淡。


  「來人!」墨弦忽道,「把她帶去隱修堂。」


  青羽一驚,急忙看向師父,師父並未發話,只緩緩端起眼前茶盞。


  她又去看長亭,他深深望著自己,眸中說不清的神情。


  離珵這才覺察到異樣,方要發話,已被墨弦出聲打斷,「離主事遠道而來,請先回齋房休息。」說罷率先出了門去。


  山中護院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站在她身後。青羽無奈,只得乖乖跟了往隱修堂去。臨走前瞥見長亭客氣地攔住離珵……


  隱修堂位於書院極僻遠的一處,整座建築皆為烏木所建,高堂縱深,墨色的地面光潔得能照出人影。堂上不得著鞋履,青羽赤足而行,腳下冰涼刺骨。


  堂前已置放了蒲團,正面案几上一柱戒香,無聲明滅。


  她跪在堂前,惴惴不安,一時沒有半分的頭緒。


  少時,黑色長袍的下擺,從身邊掠過,知是二師叔,她把頭壓得更低。


  墨弦沉默良久,到後來,青羽懷疑他是否就在眼前。


  「你與離珵.……」他的四個字吐得晦澀艱難。


  青羽默然,鄭重地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師叔背對自己,如何能看見。方欲出聲解釋,耳畔一聲極淺極淺的喟嘆。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望向墨弦的背影。


  「你們.……」他的聲音里似乎有一絲哀求,令她錯了錯神。


  她想著離珵的面容,輕聲回答,「是……」


  然後就是一片寂靜,靜到彷彿幾度春夏幾世輪迴煌煌而過。


  「山院門規,修業期間不得……」墨弦忽然停住,頓了頓方揚聲道,「來人。」


  很快侍者奉上木匣,青羽知道那裡面放得是一條戒鞭。從小被無城嚇唬著說要用鞭子,卻從沒見過真顏。有人上前將她扶起,帶入後堂。她麻木地被人縛在木架上,面朝牆,背對著施鞭之人。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瑤風,當初她也是那般跪在堂前,也是這般被縛在此處。彼時瑤風也許還心存著希望,石奕君會去找她。為了這般的念想,她寧可擔了一身罵名和懲戒。倘若她能見到結局,是否還會如此執著……


  她又想到了離珵,離珵與石奕君定是不同的,他若知道自己這般,一定又會惱她了吧……


  她想象了很多種疼法,等鞭子實實落在背上時,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簡單了。銳痛從皮膚開始漸漸滲入骨髓,遊走在全身。只一下,便已汗透。


  她一直沒有出聲,不是不疼,實在是痛到連聲音都不再發得出。


  星回坐在房樑上,扇子橫在胸前,極淡的霧氣將自己環著。底下那位,他有點惹不起,也不想惹。架子上的那位,他也著實很同情,卻也沒辦法出手。


  看到現在,他越發覺得還是公子寫的捲軸靠譜些,如今這脫了束縛的故事走勢,委實讓他看不下去。


  半個月前龍潛過來尋他,說該待在京城裡的人,又都要回來了。他既然對山裡熟悉,這邊還是交給他看著。臨了安慰他說,他們還是要走的,至於如何走,讓他琢磨琢磨……


  墨弦在她身後,看著她的后衫漸漸印出嫣紅的血跡,她伏在架上,一點聲音都沒有。雙手原本緊緊握著,握到失去血色,很快就無力地鬆開軟軟垂下……施刑之人口中念到十,他的掌心已被自己的指尖刺破。


  「夠了!」長亭不知何時進來,揮手示意施刑人退下。經過墨弦身邊時,停了一步,「你居然下的了手。」言罷疾步上前,把早已昏厥的她放下,小心抱在懷中,匆匆離去。


  墨弦鬆開手,血順著掌心蜿蜒而下,滴在烏色的地面,綻放如花。


  一連幾日,墨弦沒有離開他的院子。棲桐院由護院把守,除了主事、山主和離珵,無人可以入內。那日長亭抱了遍體鱗傷的青羽回到棲桐院,離珵血紅了眼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日日夜夜的守著。長亭也沒再離開過,直接命人將藥材送入院內,由他親自調配煎焙。


  三日之後,青羽方才轉醒。微微轉了轉頭,立刻有一隻很溫暖的手,將她的握住。她看見離珵的臉,消瘦而倦怠,滿眼的血絲。想伸手去撫摸他的面容,背後卻是鑽心地痛,不由輕哼一聲。


  「不要亂動!」還有一個身影也在榻邊,長亭的衣袍從來一塵不染,現在卻沾了些葯湯的印子,許多交錯的褶皺。


  她眼圈有些發熱,「我沒事了,你們去休息吧……」


  「不許說話!」那兩人異口同聲。


  她愣住,淚水滑過面頰落在枕邊。


  離珵慌忙問道,「痛的厲害?」


  她不知道說什麼,淚水止不住。


  長亭拉住離珵,示意他出去。二人出了屋子掩上門,她方才漸漸止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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