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冰汐
轉眼在軍營里已過了月余,青羽的傷好了大半。此處是北齊與南疆的交界,雖被闢為戰場,但山河俊秀草木豐美,稍作探看便知乃是一條靈脈所在。她時常獨自鑽進營后的山裡流連,也無人阻攔。
這日她摘了一兜子的山果,坐在一棵老樹的枝頭,邊嚼著邊眺望山下連綿的營帳。
這場仗打了許多年,柔藍曾絮絮叨叨和她說過許多,人間因貪慾而多戰事,在位者慾望無止所求無度,熔鐵犁而鑄刀劍,廢農耕而徵兵役,苦了的不過是芸芸百姓。
想到柔藍,她不禁神色一暗,那日重傷而別,眼見她委頓於地,應是.……
白澤尋上山來,仰頭就看見蔽日古樹的虯枝之上,她輕輕搖晃著腿,望著遠處出神。嫣紅色的裙擺自墨綠色的枝葉間垂下,悠悠飄動著,整個人輕靈得似乎下一個瞬間就會消失不見。
她有所覺察,低頭莞爾一笑,「將軍可要上來坐坐?」
白澤挪不開目光,那笑容讓繁花失色天光暗淡,讓心底一些自己也不清楚的思緒,越發沉淪下去。他借力躍上枝頭,與她比肩而坐。
「這果子很好吃,要嘗嘗么?」青羽歪著腦袋遞過一顆紅艷艷的果子。白澤接過放入嘴裡,只輕輕一咬,清香便充斥了整個口中,甘而不膩,微微的酸澀卻是恰到好處。
「確實好吃。」他回頭看著她,卻忍不住微笑。果子殷紅的汁水,星星點點,沾在她唇邊雪白的肌膚之上,看著格外俏皮動人。他很自然地伸手過去,輕輕擦拭乾凈,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又急急收回手去。
她紅著臉,「我從小就是吃相最難看的一個.……」
「怎麼會?很好看……」他試圖掩飾局促,卻發現似乎又說錯了什麼,乾脆閉上嘴再不出聲。
白澤的近侍忽然出現,「稟將軍,軍營西南處外圍巡營的甲兵遇襲,傷亡過百。」話音未落,白澤已一躍而下,火速下山。
自軍營遇襲,青羽幾日不見白澤的蹤影。瓔珞那裡只說他軍務繁忙,已幾日未曾好好休息。這日青羽幻了一身瓔珞所穿侍女常服,早早守在他的帳外。
白澤一夜沙盤推演不曾合眼,掀簾而出欲去探醫帳。外面晨曦未散,薄霧流轉間寒意重重。抬眼瞧見帳外不遠處一侍女背對而立,似是經不住寒意,抱著雙臂微微有些瑟縮。
「瓔珞?為何……」他走到跟前,那女子轉過身來,面容如浸了陽光的尺素,轉眸間破開霧氣,明媚而耀眼。許是受了寒氣,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紅。
他穩了穩情緒,「怎麼是你?你等了很久?」眉心微微蹙起。
青羽見他面色不悅,愣了一愣,垂首再不敢看他,指尖繞著衣角,「我……我只是有些擔心……」
他見她忽而的惶恐,心中頓時一軟,溫言道:「你傷未痊癒,本不該受此寒氣。」見她神色略緩,又道:「有什麼事?為何不讓瓔珞通傳?」
她默了默,抬頭望向他,「聽聞前幾日遇襲的軍士,傷勢並未緩解,我自幼習了些醫術,想去看看,或許……能幫上忙。」
白澤見她眼眸之中,流光如清泉般瀲灧通透,並無半分猶疑,答應道:「好,那辛苦你了。」
醫帳內,幾位醫官正仔細查驗傷情,詢問情由。青羽上前,見傷口多為銳物掃過,應是極薄而鋒利的武器。切口不但深且有毒,四周淡淡黑暈,彷彿被火焰灼燎過,讓她有著莫名的熟稔與不安。
她從袖中摸出錦囊,取了冰汐丸,碾碎了,覆在一位兵士的傷口處。疼痛立時緩解不少,縈繞於傷口四周的黑暈也漸漸淡去。一旁的眾位醫官皆嘖嘖稱奇,急忙上前詢問是何藥物。
她邊包紮傷口邊細細解釋道:「需取用冰前草,赤金子,銀杏葉,還有.……」話未說完,一人掀簾而入,揚聲道:「此乃上古藥方,不傳於世很久,想必很難製成……」
她猛地意識到,還有幾味原是流世異草,凡間無法尋得,一旦說出,身份必遭質疑。不由得看向那人,欲示感激。
只一眼,她如遭雷擊般再無法動彈。明明已是幻化過的面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偏偏氣宇高華風姿清冷。一襲煙灰色醫官常服,硬是被他穿得出塵脫世悠遠蒼茫。
「我……我姐姐給我的。」她艱難地出聲,她看見他眼中瞬間燃起的怒意和殺氣,惶恐地垂下頭。
白澤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先回帳中。」她方才轉過神來,逃也似的出了營帳。
青羽回到帳中猛灌了幾口茶水,卻是坐也坐不住,茫茫然在帳中直打轉。怎會是他?他為何隱身在這軍營之中?如若不是為了這場戰事,難道是為了捉了自己回去?早前的湯藥,應該就是他親手調製。但之前他幾乎置自己於死地,她如今尚有一口氣,已是萬幸。他卻又為何要出手相救?
瓔珞入了帳來,見她面色蒼白坐立難安,忙上前問道:「姑娘可是又不舒服了?我這就去請了醫官來看看?」說罷就要出去。
「千萬別!」青羽忙不迭地拉住她,「我舒服得很。」
有人掀簾而入,「如若有什麼事不便處理,不如交給我,或許能幫上一二。」白澤揮手示意瓔珞退下,「藥方若不便透露,也無需在意,生死由天,我們儘力救治。」
她絞著衣邊,「我……我可以幫上忙,只不過.……」
他見她神情猶豫,寬慰道:「我會命他們不得詢問藥方。」
她感激地抬起頭,將袖中錦囊交與他,「這些應該夠用一陣,我再想辦法配藥。」
白澤接過,「有勞了,你傷勢初愈,還是要多休養。可要我的朋友再幫你搭脈……」
「我好得很,真的不需要了!」她幾乎要蹦起來。
他眼中一瞬的遲疑,「你認識我這位朋友?」
「不認識!」她迅速移開目光,覺著自己剛才回答的太快,眨了眨眼又道:「大約是說話的樣子,有些像一位故人,但絕對不會是他。」
白澤瞧著她試圖遮掩的慌亂與心虛,不覺有些好笑,緩了緩才道:「那看來是有些眼緣,我這位朋友醫術高明,常年隱居山間。此番能邀他入了軍營,實是不易。既然你也習醫術,有機會倒是可以結識一下……」
「不……不了,我只認識你……不是,我是說我認識你就可以了……」她焦急之下,只覺自己說的越聽越不對勁,一咬牙道:「那個,幾味草藥後山應該就有,我這就去找……」話未說完人已出了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