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去
賞桂歸來之後,青羽安心研讀醫書,之前三師叔回了信,給了她一個外敷的方子,令她雀躍不已。都是清火溫和的草藥,她早早弄了一堆收在後院,潛心研製。
等幾日後配好了葯,興沖衝到紙坊尋雲棲。卻被侍衛告知,雲棲已離開書院,文管事亦不在院中,再多的情形問不出。她火急火燎直奔長亭的齋房,房門緊鎖。回到自己院中一看,他正立在廊下,似是等了她許久。
長亭見她神情焦灼,上前道:「一早過來想告訴你雲棲的事,沒想到你直接過去了。」
青羽急急抓了他的衣袖,「雲棲怎麼了?去了哪裡?文澄心呢?他們可在一起?」
「雲棲是兩天前不見了蹤影,文澄心緊接著離去。我已派人尋訪,還沒有迴音。」
青羽仍扯著他的衣袖,「怎會平白沒了蹤影?雲棲可會遇上危險?她什麼都看不見,如何應對?」
長亭安撫道:「那夜並無人受傷,也就是兩個護院被人葯倒了幾個時辰。來的人,想來也是不想傷了人命。雲棲身份特殊,雙眼又失明,雖被人挾持,想必暫時不會有人會傷害她。」他心知日日守在雲棲屋外的,絕不是簡單的護衛,能被來人輕易放倒,事態遠比自己估計的要嚴峻的多。不過雲棲暫時性命無虞倒是不假,她的背後太多利益交纏,也只有保她活著才有價值。
長亭正待繼續安撫,忽然抬眼望向青羽身後,她回頭一看,心裡一個咯噔。墨弦立在他們身後,眼風正掃過長亭被青羽緊緊扯住的衣袖。青羽慌慌地放手,不再敢出聲。
「他們二人的事,書院自會處理,你莫要添亂才是幫到他們。」墨弦淡淡道。
轉眼已入冬,事情並無任何進展,青羽日日焦慮卻又無計可施。
這日看那天色早早暗下來,青羽將那屋內小爐燃了新炭,取了案上醫書翻看。燭火燃了大半,仍未翻過一頁。
「這卷書,你從三日前就開始翻了,翻到今天也不過翻了兩頁。」雩歸的聲音猛地在頭頂響起。好在青羽早已習慣這位監事走路無聲,才沒被她一次次嚇著。
「我……」她剛欲辯解,雩歸已經勞神在在地在對面坐下,「別,別解釋了。從今往後,也沒人來煩你了。」
青羽一愣,「什麼意思?你要走了?」
雩歸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幾圈,「我以為你會高興地不知道怎麼好了?要麼就是你現在正遮掩得很辛苦?」
青羽很鄭重地想去握住她的手,一握沒握著。雩歸早早把手掩進袖子里,青羽只能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真心捨不得你走……」雩歸暗自一個哆嗦。
青羽繼續道:「雖說平時見面不多,但是監事對我從不苛責。既不喝我釀的酒,也不去泡院子後頭的溫池……」說到這兒,她眼睛一亮,「監事姐姐,既然你要回去了,不如今晚我們就一起邊喝酒邊去溫池裡泡泡……」
雩歸將袖子慢慢抽回來,「我覺得,如果真這麼著,你會後悔的。」
「怎麼會呢……」青羽還在喋喋不休,雩歸已經很迅速地消失在門外。
星回立在院子里,漸漸將雩歸的樣子散了去,正欲離開,猛聽得不遠處細碎的動靜。熱鬧不看,素來不符合他的個性,於是他很有聊地掩入梧桐的影子里。剛坐穩就被人推了一把,差點摔下去。他下意識回身捉了那人的手,看清那人的面目,先是想放手,後來想想,反而握得更緊了。
「我數到三,你再不鬆手,我就讓你做一輩子女人……」月見的聲音涼涼的,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
星回很耐心地等著她數到二,才依依不捨送了手,「你可以數到十的,數到一百,我也可以等著……」
「人是你招來的?」月見不理他,目光落入不遠處的暗夜裡。
「紙坊那邊的?還真不是,這邊已經夠我忙的了……」他頗無奈地嘆了一回。
她習慣性地揉了揉額間南宮的印記,星回知道,這是她要發脾氣的前兆,急忙賠笑道:「這個書院裡頭,藏了一堆了不得的,隨便一個我都不好對付。不過快了,這姑娘待不了太久了。」他指指樹底下,「這不是來了一個添麻煩的……」
青羽托著腮正琢磨著何故雩歸會看不上自己的酒,聽著檐下鈴聲忽而輕揚,屋外有人低聲道:「青羽姑娘可否一見。」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聲音十分熟悉,青羽急忙推門而出,果然是文澄心,一身簡單的鴉青色常服,卻掩不住渾身肅殺與威壓。她喜道:「雲棲怎樣了?她可隨你一起來了?」說罷朝他身後探看。
文澄心冷聲道:「這個問題我正打算問你。」
她又是一愣,「自雲棲離開書院,我再不曾見過她。師父師叔他們一直在探訪,始終沒有音訊。你也沒有找到她?」
他的目光鎖在她的面容,生怕錯過絲毫的表情。默了一默方道:「你最後一次見她,她可有說過什麼?」
青羽眉心微微蹙起,「那日賞桂之後我一直沒去見她,等幾日後去尋她,她已離開了……」
話音剛落,只覺頸間一緊,瞬時難以呼吸。文澄心的一隻手牢牢捏住她的脖頸,目光森冷,「你最好不要撒謊,別以為在這兒我就不敢殺你。你不妨再仔細想想……」
她只覺喉間劇痛,眼前漸漸發白,嘴裡發不出聲音。絕望之際,什麼東西啪一聲敲在文澄心手腕處,迫得他立刻鬆了手。她身上早沒了力氣,卻被人從身後穩穩攬住,耳邊更加冷意森森地聲音:「文管事什麼時候開始,做事如此不做思量了。」
她轉過頭,墨弦黑色長袍如夜色深重寒潭徹骨,她靠在他懷中,竟彷彿覺著他的呼吸有著微微的凌亂。他望著文澄心,一字一句,「她與此事,並無半點干係。」
文澄心似乎努力壓了壓情緒,望向青羽,「她……若來尋你,還望告知……」說完轉身離去,很快消失不見。
墨弦低頭,她只著了鬆軟的雪色中衣,外面披著棣棠色外衫,軟軟靠在自己懷中,她的氣息還是令人失了神魂的味道。
「可有傷到你?」頭頂忽然傳來墨弦的聲音,她才猛地意識到自己還窩在他的懷裡,急忙直起身子,「沒……沒有……」其實喉嚨里痛的火燒火燎,哪裡又敢多言,忙忙用手捂住。
他把她的手移開,涼涼的指尖極輕地撫過淤紫之處,那涼意讓她不覺一顫,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看著她無措而憂懼的面容,微微顫動的睫毛,他有些愣怔,久了,又升起了莫名的惱意。她一向如此,在自己的面前就斂了活潑的性子,總是如此誠惶誠恐小心翼翼,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
許久,她感覺不到他的動作,小心睜開眼。他的面容籠在暗夜裡,只有極淡極淡月的微光,勾勒出他眉眼的輪廓,讓她覺得陌生而熟悉。
又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道:「回去歇息,這幾日少說話,明日讓澤芝送些桔梗過來,每日服用些。」說罷,轉身離去。
如此過去月余,雲棲與澄心仍舊杳無音信,長亭緘口不言,二師叔她又豈敢去問,只能埋頭修習課業,青羽去紙坊幾次,雲棲和文澄心的屋子皆上著鎖,她望著院子里蟬翼般的素紙,唯余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