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故人相見無歡言

  仙府大門洞開，有兩個十一二歲模樣的道童一人手拿一隻玉缽，一人拿一支朱頭毛筆等在門外。見我們前來看，上前先將小道童捉住，拿玉缽的那個道童問：“玉髓蟲不見了，不是要你看著嗎？”


  小道童一路上眼淚就沒斷過，現在哭得更是大聲，他說：“它自己跑了，我追也追不上。青木，你要在老爺麵前幫我說好話。”


  青木道童甩開他的手，“哼！你總是玩忽職守，這次更是看跑了玉髓蟲，老爺一定重罰你，誰也幫不了。”


  拿毛筆的道童問：“玉髓蟲跑哪兒去了？”


  小道童不說話，端華替他說道：“跑下凡了，快去通知你們老爺。”


  拿毛筆的道童聽了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小道童，小道童被他一瞪，拿手捂著臉不敢麵對他。


  青木忿忿地說：“好，這下你闖下大禍，也別怪我心狠了！”說著就將玉缽當頭扣下，拿毛筆的道童用筆一擋，製止道：“青木不可！”


  青木道：“他放玉髓蟲下凡，犯了天規，老爺說不定會逐他下凡，我先讓他受一遭玉缽之苦，老爺見了或許會饒他一些。”


  拿筆道童搖搖頭，對嚇趴在地的小道童說：“清水，你劣根難除，六根未淨，說不得這就是你立道要曆的劫，老爺若貶你下凡，那也是你有錯在先，你不可心生芥蒂。”


  清水止住眼淚，聽了他的話反而眉宇間忽的生出一股煞氣，拿筆道童一隻觀察他的表現，見之立刻用朱筆在他眉心點下，留下一點朱印。清水被這一點，頓時眼神清明，站起身道：“多謝清風，我這就去找老爺請罪。”他這時不哭了，說話也變得幹脆。


  青木和輕風目送他進門後，才轉過頭對我們說：“沒有招待兩位道友，請兩位見諒。不如進來喝杯清茶，我們好一盡地主之宜，也要感謝兩位帶清水回來。”


  端華道：“不麻煩了，我們出來久了，也該回去了，告辭。”


  這個時候也確實不適合再進門叨擾，他們倆也無心招待我們，便也順著端華的話招待我們走了。


  回到澤宇宮，未進宮門便看到宮中守衛多了許多，且製服不同。走到寢殿時，見殿前石墩上坐了一黃衫女子，正背對著我們飲茶。她旁邊立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仙婢，仙婢手中捧著一件黃色披風，腰間掛著一柄短劍。


  黃衫女子聽到我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她淡妝素釵，似是不施粉黛。她將手規規矩矩地疊在腿上，動靜之間教養極好。發間的牡丹玉搔頭下掛著三粒淺粉色珍珠，轉身時隻見三粒珍珠微微擺動，為她徒添一抹風情。


  她衝我微微一笑，說：“阿裳，我們又見麵了。”她又向端華點了點頭，“沒猜錯的話，你便是阿裳的師弟端華吧。”


  端華疑惑地看向我，我正訝然看著黃衫女子，我說：“你是商婉？你怎麽會在天界？”


  黃衫女子站起身，說：“你們不坐嗎？”


  我與端華落座。商婉給我們倒了杯茶。茶香清甜，未喝便已知其香韻了。


  商婉道：“我本就是天上的神女，因為……一些事才下凡化作商婉。”她難得俏皮一笑，“其實我叫做婉瑟。”


  “婉瑟！我在心裏驚呼一聲，我問：“你是雍裏上神的孫女？”


  她點頭，有些靦腆的說：“爺爺名氣很大，不過，我是我，你仍可把我當做凡間的商婉，阿裳不要因為這個與我生疏了。”


  我不說話，實在沒想到商婉商二小姐竟是天界 神女，不止如此，她還是阿書的未婚妻。現在她還出現在澤宇宮，阿書治療魔氣的地方。


  端華見我不說話，便代我問道：“婉瑟神女來此有何事？隻是為了和我師姐敘舊嗎？”他猜到我與婉瑟阿書之間必有一段前緣，以為婉瑟此來不懷好意。所以語調有些高，仿佛是質問。


  婉瑟道：“我一來是看望天宸，二來，偶然聽說阿裳也在這裏，便先來打個招呼。”端華聽了一愣，沒想到她這麽直接，聽其語氣也沒半分不自然，心裏不由覺得這個婉瑟不簡單。


  婉瑟又對我說：“我以前還不知道你竟是雲疆上仙的徒弟呢，直到聽說了天宸在墮冰崖墜下黑水河的事，才從別人口中猜到那個青藤便是你。”


  我聽她說起阿書掉下黑水河的事，心裏忽然生出些愧疚，到底是因為我阿書才淪落至此，若非如此，她與阿書已成好事了吧。我那時全忘了，若非天宸掉下黑水河引起仙魔大戰，仙界四麵楚歌，婉瑟與天宸的婚事還要再拖個一百年。


  她見我又不說話，收起笑容，一手握住我的，柔聲問：“你怎麽不說話？”她的手纖細白膩，指如削蔥，修好的指甲上塗著淺粉色的豆蔻。


  我勉強扯開嘴角衝她笑笑，卻不知道應該和她說些什麽。


  一時間婉瑟也不知該說什麽，她慢慢把手收回去，低著頭，嘴唇張了張，最後像是下了決心，輕輕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氣，說：“阿裳，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我抬起頭，撞上她入水的目光，說：“我也想和你談談。”


  端華側頭，我回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


  婉瑟站起身，她身後的仙婢將披風抖開為她披上。她從披風裏伸出一隻手，說：“我們一起去看看天宸。”


  我看著那隻玉手，想起在凡間時婉瑟也曾拉著我的手，向她的堂哥介紹我，當時我很不喜歡被他拉著。事過境遷，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發生了這麽多事。阿書不叫阿書，他叫天宸，商婉也不叫商婉，她叫婉瑟。而我，現在不叫碧裳，不叫青藤，我叫韶華，雲榕山雲疆上仙大弟子韶華。


  起身握住那隻手，很溫暖，很柔軟，意外地，我不再像當日那樣排斥。


  我們在離瀑布很遠的地方停下，小玉峰上落下的瀑布又急又大，砸在地上能濺起三丈高的水珠。阿書就盤膝坐在瀑布下方的一個淺流中，師父、元辭上仙和另外兩個上仙分坐在阿書前後左右，正在用法力祛除魔氣。他們早在這裏設了結界，以免被人的打擾。


  婉瑟道：“天宸眉宇之間的黑氣已除，想必用不了兩天就能恢複修為，那時你師父及三位上仙也可功成身退了。”


  我看向阿書的眉宇，果然，已看不出一絲黑氣，輕輕“嗯”了一聲。


  她說：“我與天宸從小就認識。”我側過頭看她。“她隻比我大一個時辰，卻總是以哥哥的名義約束我，有時也會拿我做幌子去做壞事。”說到這，她不由得嬌笑，“其實他小時候也挺壞的。”


  我聽她這麽說，心裏一陣失落，他們從小就認識，我與阿書隻相處了兩個月，怎麽比得上青梅竹馬的感情。


  婉瑟接著說：“我們三百多歲時，天帝命天宸下界曆練，我也被母親召回家學習各種東西。我不斷的從哥哥和仙侍的口中知道天宸的消息，他在外麵收服妖怪、打勝仗、曆雷劫，我在家中想他，為他擔心，為他祈禱。有一天我的貼身仙婢開玩笑說我這個樣子好像凡間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我當時聽了很羞惱，事後想來，才發現我原來早就對天宸暗生情愫。”


  我道：“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婉瑟自嘲地笑笑，說：“我知道這些事你聽了會不舒服，可能你會覺得我這是在向你炫耀。事實上，我沒什麽可炫耀的，因為天宸他，從來都沒喜歡過我，他隻是把我當妹妹。”她坐在回廊的欄杆上，說：“我們七百歲生日時，天帝特意設宴邀請我們一家，爺爺和天帝商量後，在宴席上宣布為我和天宸定下姻親。我那時簡直不敢相信，心心念念了幾百年的人就在此時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天宸也不相信，但他與我心情不同，他並不同意這樁親事。”


  說到這兒，婉瑟有點哽咽，停頓了一會兒，她把眼淚收起來，才又說：“為了逃避我們的婚事，他之後的一千年裏很少再回天界，不是在打仗就是住在朋友那裏。一年前他回到天宮，天帝逼她與我成婚，他一怒之下打翻了星辰殿的長明燈，造成北方玄武七宿星光泯滅，按照天規，天帝無奈將他打入凡界受一世苦難。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天宸遇到了你。”


  我點頭，“他法力盡失，闖入雲榕山，恰逢山下大水，隻好在山上住下。”


  “唉，這就是陰差陽錯。”婉瑟歎息一聲，“天宸被貶下凡時我亦瞞著父母偷偷變作凡人，等在天宸應該出現的地方，本想趁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照顧他，我想，也許這樣他就能喜歡上我，不料中間出了差錯。我久等不見他出現。過了一月，母親發現我私自下凡，多次勸我無果，便派下一個侍衛頂替了齊城土地的職位，好在我需要的時候幫我。後來我從土地那裏知道你與天宸來到商家鎮，之後便找理由與天宸接近，可是……”她看向我，眼神中有些受傷有些羨慕，“可是他卻愛上了你。”


  我也坐在欄杆上，不去看婉瑟。我想：“陰差陽錯，果然是陰差陽錯。”我為婉瑟感到傷心，又有一些慶幸。慶幸的是原來阿書一直都沒喜歡過婉瑟，他始終喜歡的都隻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