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把自己變髒
那場戰鬥我們輸了。
後來班長的筆記本上多了幾個名字,那是因為有幾個戰友死在了衝鋒的路上,連屍體也沒找回來,上級又派了幾個新兵進我們班,他們年紀好像比我還小,他們是自願的嗎?還是祖國已經連未成年人都要派上戰場了?我不知道。
不過班長還是老班長,這次他又沒有死,把帶新兵的任務交給了我,因為他說我是個「新老兵」還是「老新兵」?我記不清了。總之他說我和這群新兵蛋子有共同語言。
說實話我不願意帶他們,因為從他們身上我能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勇敢又懦弱。
不過沒辦法,其他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早就跑的找不著人影了。我搖搖頭只能帶著那群兵蛋子去訓練。我沒打算帶他們去練體能什麼的,而是帶著他們去了野戰醫院和野戰醫院邊上處理屍體的地方,聽著野戰醫院裡受傷的士兵一陣陣的慘叫,聞著火燒屍體發出的焦味,他們和我當初一樣癱軟在地,甚至有人直接吐了出來。
其實我也兩腿發軟,畢竟我也算個新兵,但我得強忍著。
我這麼做只是為了在他們真正接觸到戰爭時不會像他們現在這樣。不過這好像用處不大,因為後來再次發動進攻時他們還是嚇得趴在地上,也對,對死亡的恐懼不是靠這能克服的。
這次進攻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好消息是老班長沒死,我也沒死。壞消息是我們又失敗了,部隊還是沒能衝破巴黎外圍的防線。
我有些開始懷疑我們能贏嗎?我問了班長,班長和我說:「能啊,你看,巴黎都在我們眼前了!」對啊,巴黎都在眼前了,可怎麼就攻不破呢?
這樣的形勢一直持續到8月份,我們最後一次全力發動的攻勢以失敗告終,上級命令我們後撤。
後撤前,我無意中看見班長站在小坡上看著巴黎的方向,我們這裡離巴黎只有37公里,遠方的城市已經隱約可見,可卻又像隔著天塹。中國人有個成語,叫什麼來著?哦,咫尺天涯,我覺得這就是描述現在的。
班長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巴黎,我有一瞬間認為他死了,可他還活著。
過了幾天,我確認班長死了,因為我再也沒見到過以前那個整天樂呵呵的樂觀的班長,現在的他從來沒有露過那怕一個笑臉,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管我們打他罵他,他都沉默著,每天只是吃飯和發獃。
我們害怕極了,害怕班長就這麼走了,他是英雄,他是參加過戰爭中大部分重大戰役,殺敵無數的英雄,我們想過他會犧牲,想過他走的光榮,想過他和敵人同歸於盡,但我們從來沒想過班長會這樣「犧牲」。
投降了,我們投降了,當這個消息從後方傳來時,所有士兵都先是一笑而過,認為這是個冷笑話,但當連長和我們證實這條命令的真實性后,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儘管這意味著我們不用再面對死亡,不用再提心弔膽。
一天後,一隊法軍士兵來到我們連駐地,他們是來接收我們投降的,我們輸了,雖然是輸在後面那群貪生怕死的官員身上。
部隊最後一次列隊,排隊向曾經被我們打的抱頭鼠竄的法國佬交出自己的武器,看著他們趾高氣揚的樣子我真想用刺刀割開他的喉嚨。
突然旁邊的班長肩膀動了一下,他抬頭望向一個方向,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一名法軍士兵正從旗杆上撕下我們的軍旗,狠狠地踩在他的腳下,動作是那麼肆意妄為。
旁邊的班長拳頭漸漸握緊,我感覺班長回來了。
他怒吼著沖向那名法軍士兵,槍響了,班長停了下來,他緩緩轉過身,口中噴涌著鮮血,紅的刺眼,就像我初上戰場那天看到的,真討厭啊。
旁邊的戰友慢慢的紅了雙眼,也發出了和班長一樣的怒吼,一個,兩個……槍聲也隨之響了起來,不斷有人像班長一樣停在衝鋒路上,但他後面還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
我衝上去從地上抱起班長,他已經死了,這次是真的死了。
他手上抓著一本本子,我打開他緊握的手,是那本記著我們名字的本子。淚水從我眼裡噴涌而出,這個笨蛋,他是沒臉去見他以前的戰友,其實他沒什麼本事,當上班長也只是因為他以前的班裡就剩他一個人了。
本子被他抓的快破了,也被他的血染紅了。
從戰場退下來之前已經有39個名字被標上代表陣亡的叉,我顫抖著手翻開本子,在首頁上找到了班長的名字,給他畫上醜陋的叉,他終於和他的兄弟們一樣了,他是第40個。
我收起本子,戰鬥也結束了,我們赤手空拳,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我們的失敗,整個連的戰友死了接近1 / 3,連長也死了,但我們也贏了,我們的軍旗被搶了出來。
我打開剛收起來的筆記本,在僅剩的沒有叉的九個名字前畫了八個叉,我們班最先跟隨班長衝鋒,傷亡也最慘重,整個班就剩我了。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回國以後我拒絕了國防軍的留任邀請,而是走遍了本子上其他48人的家庭,他們或貧窮,或富貴,但都有一點相同,他們都缺了一塊。
我不敢在他們家多留,每次拜訪都放下禮品逃跑似得跑出門。
我害怕他們問我為什麼他們的親人犧牲時我在哪。
戰後的德國經濟衰退嚴重,同時又被破壞了許多企業,我找不到工作,但我不敢回家,我甚至託了同鄉的戰友告訴我家人我已經戰死了。
我只能在街上乞討,以一名戰後老兵的身份。
我以為我會這樣度過自己的一生,就當做贖罪了,贖我活著的罪。
直到有一天,一名年輕人站在我眼前,我以為他是施捨我的人,可他只是站在那裡,我有點不耐煩了,怒視著他,可他絲毫不害怕我的眼神,他和我一樣,身上有股血腥氣。
「站起來,士兵。」他對我命令道。
我裝作沒聽見,他憑什麼命令我?
「站起來!士兵!」他朝我怒吼。
我看著他一失神,在他怒吼我的瞬間我彷彿看到了班長的影子,他也是這麼朝我怒吼,告訴我前方就是巴黎!
我下意識站直了身體,站出了和當初第一次見到班長時那最標準的軍姿。
「我叫里昂,是一名國防軍少將。你給我記住,就算那是曾經,你也不能忘記你是一名士兵!德意志的士兵從來不會下跪!」他大聲的訓斥著我。
我羞愧的低下頭,心中卻震驚這名將軍是那麼的年輕!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紙幣,塞在我的手裡,然後轉身離去。
我楞了一下,然後快步追上他,把錢塞回他的手裡,認真的說:「少將先生,我不能要。我想通了,德意志的士兵也不會接受施捨!」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然後笑了笑,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路德維希·施羅德!」我大聲回答。
「你不想接受施捨,那你想要什麼?」他問我。
「我想重新拿起槍!」我堅定的回答。他聞言皺了皺眉頭,直視著我說:「現在是和平年代,槍不會再用來殺敵了,它會讓你變髒的,你想過嗎?」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想過了,您剛才說的話打醒了我,德意志的士兵不會跪著乞討,我們只會用槍掙來我們想要的。」我猶豫了一會,繼續說:「我準備好弄髒自己了!」
他笑了笑,轉身向前走去,我知道他答應讓我和他一起了,我連忙跟了上去。
班長,我又上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