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相遇
「章恬遇刺,改任趙芳為將,此戰不會敗」。漢生腦海中驀然冒出這樣一個聲音。
漢生並未多想這聲音從何處來,在腦海中迅速搜索了一下師父在前史課上曾評講過的晉末著名戰役。
對,洛水之戰。師父前幾日才講過,陸沉經過洛水一戰,奠定「殺神」之名,可止小兒夜啼。
而章恬正是陸沉一戰封神前的中軍主帥,沙場征戰多年,為人謹慎多思,用兵頗為穩健,勝多敗少。
如果說對章恬印象不深,但好歹記得這麼號人。對於趙芳,子冉這樣博識強記的學霸或許還能知道,可漢生這種學渣則是完全沒有印象。
況且能載入史冊的人畢竟是少數,未有驚世之舉,何談青史留名。
漢生內心估計著他不是什麼厲害人物。
第二天清晨,按照老嫗所指的路,懷裡揣著老嫗硬塞給漢生的三張餅出發了。
鄉野荒草萋萋,少有人煙。田間歪歪斜斜地立著些莊稼杆子,頗有枯藤老樹的意境。
戰爭一旦打響,王侯將相或成或敗,受害的永遠只是老百姓。一將功成一鳴驚人的背後,往往堆著如山的白骨。
一路走到申時便有些吃不消,再翻過一座山頭就能到秋城,想著入夜之前應該能到,於是漢生找了個亭子休息。一邊吃餅一邊想著來到這裡以後的事。
巨熊之戰三年前已經結束,秦陽軍正因此戰聲望大振。
「吾疾貧富不均,今為天下百姓均之!」
三年前張儀振臂一呼,無數苛政重稅壓抑得走投無路的底層人民紛紛揭竿而起,一夕之間聚起義軍近萬。
接下來就是洛水之戰。
洛河決堤,一場大水淹死數十萬兵士,淤水難以排出,城中傷兵近半,出現疫情蔓延的徵兆,城牆亦久浸河水之中而受損。
陸沉趁此時機揮師而入,一鼓作氣拿下洛城。
漢生掐指一算,不好。
洛水之戰發生在晉祥五年春,如今晉祥三年秋末,也就是說洛水之戰在不到兩年就要爆發。
不管這場水禍是否與陸沉有關,但有這個殺人大魔頭在的地方鐵定沒好下場,人命就像秋熟的稻草一茬一茬被收割乾淨,和這種人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彼時青徐平原人口凋敝,唯有與邊牧塞外接壤的大涼州地勢偏遠免於戰火,等幫老嫗送完口信,得趕緊找機會去相對安全的西北大涼州避禍才好。漢生想。
原本漢生沒必要冒著危險替老嫗走這一趟,可漢生並不是個習慣受人恩惠的人,既然老嫗收留漢生一晚,漢生自然要投桃報李。
人命賤如草,老嫗已經年邁,沙場刀劍無眼。可能老嫗此生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兩個兒子。
又或許她與兩個兒子此後唯一的聯繫,就是這句口信。
「我兒切要保全自身,糧夠吃,娘甚好,兒莫念。」
雖然亂世中,一個女子也做不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甚至很有可能遇到危險,但漢生向來是個很看得開的人。
既然漢生沒有死於車禍,也沒有從高台上摔死,活著已經是上天對漢生的眷顧。
既然活著,就無愧自己本心地活著,做自己想做的事。第一步先去給老嫗送口信,第二步就是想辦法避開戰火,前往西北大涼州。順便見識一下塞外風景也好。
不巧天公不作美,漢生吃完一張餅啟程不到數百步便下起了小雨,且有漸大之勢。漢生不得已又折返到亭子里避雨。
等漢生回到再亭子的時候已是瓢潑大雨。這時漢生髮現亭子里不止漢生一人。
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衣人正半倚在亭邊柱子上喘著粗氣,樣子像是十分難受。
漢生走近去看,這是一個少年,眉緊皺眼緊閉,鼻樑高挺,頭上臉上全是帶有污漬的水,雨水順著前額的頭髮滋滋往下流。
漢生走到少年身邊問:「喂,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吭聲,眉頭皺得更緊。手臂開始下撐,似乎想要努力站起來。
漢生看他動作吃力做勢去扶,手剛觸扶他肩背部,手裡溫熱濕潤還有點黏,下意識一看,隨後一聲驚呼,漢生手裡袖口全沾的是血。
原來是背部受傷了。
漢生好不容易將他扶起來,這時少年艱難地開口了:「我身後有追兵,不想連累他人,姑娘你快逃吧。」
「那你怎麼辦,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地上還有血跡,追你的那些人很快就能找到你,你跑不遠的。」
「生死由命了。」少年抿唇淡漠說了句,掙開漢生繼續打算向前走。一步步顫顫巍巍的像是隨時要倒下。
「我幫你吧。」
漢生看得不忍心,又一把上前扶住他,不由分說解下外衣給他披上。這樣滲到地下的血就少了,再加上大雨,他們找起來也難。漢生攙著他一路向前進了山,開始在山間尋找躲避之處。
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天已經轉黑,尤其在樹林蔭蔽之下更是陰暗,漢生和受傷的少年並沒有走多遠,堪堪在半山腰,而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再走下去就要被追上了。更令人擔憂的是,山腳不遠處已隱隱有火把的亮光。
漢生看著前方三十步左右的山洞,計上心頭。
——
「別讓那小子給跑了,上頭吩咐,今兒必須宰了他。」
追兵一行大約八九人,分作兩隊一左一右分頭尋找。左行一隊從另一邊上山,右行這一隊走到了離山洞不遠處。
「給我搜!」見到山洞一群人很果斷地進了山洞,里裡外外搜了個遍,山洞裡只有一團熄滅的火堆。
「餘燼尚溫,他一定走不遠,往這邊追!」為首的彪形大漢蹲下摸了摸火堆餘燼,便召集了手下,兩隊人馬合成一隊,一路向西而去。
過了幾分鐘,山洞洞口的落葉堆動了一下。
漢生扶著少年從落葉堆中爬出,費力將他挪進山洞。漢生將少年染血的黑外衣撕了些衣角掛在到向西行的方向,想必追兵一路向西追去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小心扶他靠著山洞的牆壁坐下,因怕追兵折返發現,漢生也不敢再生火。借著微弱的燈光扒下他的衣服,左肩至後背赫然一條手臂長的刀疤,傷口邊緣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緩緩向外滲著血。
漢生用僅剩半乾的裙擺替他簡單包紮了下,擰了擰他濕透的外衣上的水,再給他裹上。夜色中只能勉強看見少年的輪廓和緊閉的唇。
看他抖得厲害,漢生心裡有些擔憂。
下雨天氣冷,再加上受了傷,可別因為感染風寒抵抗力下降再傷口發炎了。
自己好不容易救個人,如果半路死掉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漢生想了想,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大防,和他緊緊摟在一起,希望能幫他稍微暖和一點。
就這樣,漢生和少年縮在山洞一角抖抖索索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少年雙眼仍緊閉著,唇色依然慘白。老嫗給漢生的餅還剩兩張,漢生拿了一張掰成小片,一片片塞到他嘴裡。
吃過東西以後,少年臉上終於恢復了血色。漢生撿了些山洞內的干樹枝,在少年身旁點了個火堆打算讓他把衣服烤烤乾。
幸好來這裡之前的半年閑不住每天在書院後山亂逛,掏鳥蛋抓野兔樣樣在行,怕被師傅發現經常在外面野炊。野外必備的火刀火石漢生都隨身攜帶。
漢生將火堆生好后,見少年還睡著,便外出尋找水源。記得來的時候路過了溪流,便憑著記憶向原路尋去。
回來的時候少年已經醒來,他的衣服已經幹了,此刻穿戴整齊,仍背靠在山洞壁上坐著,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望著漢生。
漢生也迎著他的目光看去。
一時四目相對,四周寂靜無聲。
「在下陸沉,謝姑娘救命之恩。」少年低下頭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透著與他年紀不符的沉穩。
「舉手之勞而已,公子不必……咦?」
漢生擺擺手剛剛準備客套兩句。
等等,你剛才說你叫什麼來著?
「啪」地一聲,漢生手中剛接滿水的水囊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