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悲從中來

  上午，一直連綿不休的大雨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中午，天色徹底放晴。


  秋空宛若水洗般，萬裏湛藍，沒有一絲雲彩。


  午飯後，玖兒讓廉策陪她去一趟“茉莉居”。


  他沒問她具體去做什麽，——隻要是她想做的，他都會竭力支持。


  哪怕，她決定拋棄他。


  為了避免人多眼雜，他們依然翻牆而過。


  在“茉莉居”臥房門口，撞上了出門送餐具的於笙。


  於笙先是一愣，轉而話裏有話，“玖兒姑娘痊愈了？”


  玖兒微微頷首，“嗯。”


  於笙沒有再說什麽，點頭致意後，拎著食盒快步離去。


  ——他相信，屋內的人已經聽見了對話聲。


  果不其然，當玖兒和廉策進門的時候，陸頗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不是說你病了嗎？怎麽不留在‘芍藥齋’好生休養呢？”陸老二端起了深沉範兒。


  玖兒轉頭睨了廉策一眼，如實說道，“其實不是我病了，病的是五叔。”


  陸老二沒有看向廉策，唇角的弧度已經說明了心情的起伏，“原來如此。廉兄今天氣色不錯，病好了？”


  廉策淡然一笑，“多虧了玖兒照顧，我才得以痊愈。”


  “小東西，你什麽時候竟然學會照顧人了？”陸老二看似打趣地問道。


  玖兒輕咳一聲，“其實，其實也沒怎麽照顧，無非就是端茶遞水什麽的……”


  氣氛有點尷尬。


  很明顯，陸老二不開心。


  玖兒覺得心虛，踟躕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廉策是明眼人，看出了一切，索性讓出空間。


  “你們好好聊吧，我出去走走。”說罷，睨了玖兒一眼，轉身離去。


  房門響過，屋子裏依然安靜。


  兩個人各懷心事，連帶著身體都有些僵硬，一動不動。


  終於，陸頗拗不過心愛的女人，長籲一口氣，說道，“杵在那兒做什麽？過來幫我捏捏腿！”


  玖兒怔了一霎，如獲大赦，趕忙顛兒顛兒地跑到榻邊。


  坐在榻上，掀開被子，肌肉已經萎縮的雙腿便映入了眼簾。


  她很鎮定，沒有露出半點吃驚的神態。


  甚至於，連目光都是平淡如水的。


  不過，就因為掩飾得太好，反倒有點假了。


  “不怕嗎？”陸頗沉聲問道。


  玖兒搖搖頭，“這樣會不會著涼？要不要穿上中褲再捏？”


  陸頗定定地望著她，“你忘了，我的雙腿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根本不會冷！”


  有點噎人。


  但，玖兒並不介意。


  低下頭，白皙的手指開始在腿部皮膚上有節奏地按壓。


  “小東西，你跟他走吧！”陸頗忽然冷冽地說了這麽一句。


  玖兒的動作稍有停滯，馬上又繼續往下捏揉。


  “你在這裏，我往哪兒走？”她的口吻十分平和。


  陸頗的目光像一隻無形的手，在她的側顏上撫摸著。


  不期然間，卻睨見了襦裙衣領邊緣冒出來的一點紅。


  很小的一個棱角，印在皮膚上，仿佛一顆草莓的果尖兒。


  陸頗的心髒，瞬間遭受了萬噸重擊。


  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著，喘息也跟著重了起來。


  玖兒在賣力地揉腿，沒有留意到他的反應。


  大腿揉完，在膝蓋上多揉了一會兒，十指往小腿上移動。


  陸頗終於喘勻了氣息，卻又悲從中來。


  “小東西，你覺得這樣哄我、騙我有意思嗎？”不像責懟，也不似質問。


  玖兒悶頭揉腿，沒底氣地回道，“怎麽哄你騙你了？”


  話音才落，胳膊就被鉗住，身子往陸頗懷裏慣去。


  驚呼尚未出口，他的大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已經跟他那麽恩愛了，何苦還要裝作喜歡我的樣子？”他低聲詰問。


  麵目有些猙獰，眼白幾近血紅。


  玖兒想掙紮，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眸子裏全都是歉意。


  濃濃的，暈染開來。


  “別用這種目光看我！”他低聲嗬斥。


  強橫的態度跟方才判若兩人。


  玖兒的眼中倏然起了水霧，不為自己，而是為他。


  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變成這樣，都是她間接造成的。


  陸頗扭頭看向別處，“如果你非要用眼淚來換取我的原諒，那就等我死了以後再哭吧！”


  玖兒搖搖頭，心裏在呐喊：我是不會不管你的！


  遺憾的是，他聽不見。


  “小東西，你是不是以為陪伴就等於長情？嗯？”他的手指在用力，不帶半分憐惜。


  玖兒的黑瞳不能自已地左右擺動，眼眶裏的淚水便蕩了出來。


  淚珠滑落，滴在了他的手上。


  陸頗的眉間豎起了溝壑，嘴唇深抿，喘息加重。


  他看不得她哭，既心疼，又生氣。


  “要麽，你永永遠遠地滾出我的生活；要麽，就馬上嫁給我！”終於說了出來。


  這是他昨晚一夜未眠之後想出的法子。


  希望借此來結束眼下的膠著狀態。


  ——她明明跟別的男人相親相愛，卻還要委曲求全照顧他，這對三個人來說都是痛苦的。


  他寧可永遠都見不到她，也不要遭受這種煎熬。


  說罷，就放開了她，等待著殘酷的答複。


  不成想，玖兒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哽咽著對他說道，“好，我嫁給你！”


  語氣篤定。


  神色堅毅。


  “你說什麽？”陸頗擰眉追問。


  玖兒微微揚起小腦袋瓜，“我說，我嫁給你！”


  “你特麽瘋了是不是？啊？”他咆哮著，揪住她的襦裙衣領，把個嬌弱的身子提了起來。


  “我沒瘋！”玖兒嫣然笑著，“不就是嫁給你麽？我同意！”


  陸頗也分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總之，沒有喜悅。


  一丁點都沒有。


  “廉策——，廉策——”他忽然發狂似的吼叫著。


  第二聲還沒喊完，房門就被撞開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鐵青著臉色走到榻邊，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把玖兒從利爪之下解救了出來。


  “她的身子這麽弱，經得起你拎來拎去嗎？”廉策寒聲問道。


  陸頗“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氣，並沒有為自己辯解。


  倒是玖兒，扯了扯廉策的袖子，要他別發火。


  陸頗稍微平複了一些，便指著房門對廉策說道，“你立刻把這個女人給我帶走，再也不要讓她出現在我麵前！”


  “不行！”廉策果決地搖頭，“除非她自己想走，否則，我是不會那麽做的！”


  “你特麽還是個男人嗎？”陸頗破口大罵，“讓自己喜歡的女人去伺候一個癱子，你特麽腦袋進水了是不是？”


  廉策彎下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特麽廢的是雙腿，不是腦子！小玖兒寧肯拋開我和她的感情，也想留在你身邊照顧你，這份情義不該被你好好珍惜嗎？”


  “我若是珍惜了，你呢？你能做到放棄她嗎？啊？”陸頗用力掙脫了胸前的大手，“除非你不愛她，否則，你不會心甘情願放棄她的！”


  廉策直起身子，緩聲回道，“就因為我愛她，所以才尊重她的任何一個選擇！我愛她，愛得瘋狂。為了她，我可以去死！”


  “少說大話！”陸頗冷笑一聲，“這世上永遠不可能有人甘願為了心愛的女人而放棄自己的生命！你說你可以為了她去死，不過是糊弄人的謊言！”


  玖兒喃喃低語，“他沒有糊弄人！為了我，他真的可以連命都不要……”


  陸頗一愣，恣笑起來，上半身顫抖著，仿佛擰足了發條。


  良久，笑聲戛然而止。


  陰鷙的目光在廉策和玖兒身上逡巡著，敵意陡生。


  “都給我滾！”陸頗的上唇狠厲地翹起，“別再讓我看見你們這對狗.男女！”


  玖兒錯愕地望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廉策終於怒了，一拳就揮了過去。


  因了玖兒離陸頗比較近，她意識到情況不對頭，立刻毫不遲疑地撲到了陸頗身上。


  事情來得太快，廉策眼看著自己的拳頭落在了玖兒的後背，想要收勢已經來不及。


  陸頗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受了重創的玖兒已經一口鮮血吐在了他的胸口。


  “小野馬——”


  “小東西——”


  兩個男人幾乎同時吼了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疾步闖進門來的於笙慌亂地問道。


  “快，去前樓，讓大茶壺找大夫——”廉策衝他咆哮著。


  陸頗緊跟著嘶吼催促，“快點去找大夫——”


  於笙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拔腿就跑。


  廉策幫陸頗往榻裏挪了挪身子，然後把玖兒抱到榻上躺著。


  她的雙眼緊緊地閉著，呼吸微弱，已經昏厥過去。


  “丫頭，別嚇五叔，醒一醒，好不好？”廉策輕拍著玖兒的臉頰，嗓音顫顫的。


  陸頗靠臂力俯下身子，嘴巴湊到她耳畔，拖著哭音哀求，“小東西，求求你，醒過來……”


  可是，玖兒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在兩個男人心痛欲絕的時候，鴇兒慌裏慌張地從外麵跑了進來。


  “怎麽了？怎麽了？玖兒怎麽了？受傷了嗎？怎麽受的傷？”聲音不複嬌嗲，竟粗獷了許多。


  來至榻邊，看見嘴角掛著血跡的玖兒，雲寧嚇得趕緊用錦帕掩住嘴巴。


  稍微回神之後，便打量起在場的兩個男人來。


  榻上著紅袍的男子似乎過於瘦削，但，相貌俊朗，英氣不凡，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


  榻邊的玄衣男子盡管麵色冷峻，不過，五官立體如斧劈刀削，深眸更是攝人魂魄，氣場卓然。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姑娘出事了！


  恍然想起玖兒提及過廉公子不介意到“茉莉居”來“同玩兒”，鴇兒的心思便往邪處想去。


  據她判斷，玖兒這一遭恐怕九死一生。


  為了把損失降到最低，為了尋求利益最大化，鴇兒決定，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