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絕不擅娶
武太師沒有逗留太久，去靈堂看了一眼二女兒，便離開了將軍府。
陸翦送走嶽父，腳步拖遝地回了東苑。
在“紫雲聽濤”的院子裏徘徊良久，他實在想不出要怎麽跟念恩交代才好。
最後，進她的房門之前，他決定據實以告。
其實本可以撒個謊，說自己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公幹，或者編個別的類似的善意謊言。
可一想到那一世的種種，他不由得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再對她撒謊了。
念恩剛剛誦完經，回頭看見陸翦在門口傻站著，便過去挽著他的胳膊，一起到桌旁飲茶。
兩盞溫熱的茶湯下肚，陸翦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沉聲開口，“丫頭，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念恩擺弄著小巧的茶具，頭都沒抬。
“我得離開東苑一段時間。”他很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念恩這才抬頭，“又要去邊關嗎？”
“不是去邊關……”陸翦的目光有些閃躲，“是……住到西苑去。”
好一會兒，念恩才反應過來，卻沒有發作，隻是淡然笑笑，“哦，去吧。”
“二夫人病逝，大夫人傷心過度，她們的父親，也就是當朝太師，以將軍之位來威脅我，要我去陪大夫人幾天。”解釋的同時，陸翦有些心痛，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心痛。
念恩撩了一下鬢邊的亂發，“去吧，畢竟那是你的正妻。”
“我以為你會反對……”每個字都透著苦澀，心裏、眼裏、嘴裏，全都是難過。
——若她極力反對，他反而不會這麽難過罷！
念恩歎了下鼻息，“我的反對有效嗎？你能不去嗎？別說你是要去陪你的正妻，就算你要陪那幾個小妾，我也沒有資格反對。這幾個女人之中，我資曆最淺，最沒有話語權。”
“念恩，在我心裏，你就是唯一！”陸翦忍不住強調道。
“如果這麽想能讓你好過一點，那你就這麽想吧！”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開心，當然，也沒有什麽開心的顏色。
陸翦頓時心如刀絞，“念恩，我知道你不高興。告訴我，怎麽做才能讓你好過一點？”
念恩凝眸望了他好一會兒，寒色劃過黑瞳，“既然你要去陪你的正妻，那就讓你弟弟留在東苑陪我吧！”
“不行！”陸翦一口回絕。
“瞧，口口聲聲要為我做點什麽，結果我一提要求，你馬上就給否了！”攤開雙手，滿臉無奈。
陸翦上前握住她的雙肩，焦灼不安地與她對視，“你我都知道，徇之對你有想法，我怎麽可能讓他留在你身邊？”
“六哥，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陸老二。讓他陪我，不過是跟你討個公平罷了！”念恩眯起美眸，痞笑著，“第一天認識我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我是一個無良女！所以，我不會暗戳戳地吃虧！”
“念恩！”陸翦咬著後槽牙，“如果沒有徇之，你還會提這種要求嗎？”
念恩撇著嘴巴拿掉肩上的雙手，“如果沒有陸老二，還有別人啊！東苑的男人多的是，總能找到對我有好感的。反正我是不在乎的，隨便哪個都可以！”
“你還在守孝期！”陸翦有點怒了。
“我當然知道！”念恩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天呐，六哥，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想和陪伴我的男人發生點什麽吧？守孝期間，禁足禁歡禁欲，這些戒規是不可破的啊！”
陸翦又哀又氣，雙拳緊握，努力平複情緒。
念恩輕扯唇角，把纖纖玉指搭在他的肩頭，“喏，你去陪大夫人，內容一定包括陪睡。而我可以保證，陸老二或者別的什麽男人陪我，是不會包含這一項的。”
“那也不行。”陸翦不肯讓步。
“好吧，我給你三個選擇。一，讓陸老二陪我；二，你親自陪我；三，我離開將軍府，跟你一拍兩散。別告訴我還有第四個選擇，我是不會選的。”倔強如她，十頭牛都拉不回。
陸翦定定地望著她，滿心的怒火都化作了滿眼的哀傷，“非得這樣不可嗎？”
“你做決定吧！”念恩不屑再做口舌之爭，一甩手，走出門去。
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陸翦原本是想拉住她的。
可是，手剛伸出去，就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遂，他的手臂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在地中央站了好一會，陸翦去了客房。
陸頗躺在榻上，對著手中的一個物件發呆。
聽到腳步聲，他把東西握在掌心，然後轉頭看過來。
“大哥，有事？”問話時，費力地起身。
陸翦快步上前，伸手搭住弟弟的肩膀，“別起來，躺著說話。”
陸頗沒有勉強，又躺了回去。
“大哥是來趕我離開的吧？”言辭之間，有些無奈。
——他還沒有求別人幫忙留下，若兄長此刻趕他走，這事兒就真有點麻煩了。
陸翦卻顧左右而言他，“傷勢怎麽樣了？”
“還行，在按時喝藥。”弟弟並未用示弱來博取同情。
“大夫說，你這個內傷最少也得休養一個月……”語速很慢，似乎在醞釀接下來的內容。
陸頗搖搖頭，“別聽大夫的，不至於那麽嚴重。我又不是沒有功夫底子，最多半月，就能活蹦亂跳了。”
“在東苑休養一個月吧，徹底好了再離開。”做哥哥的沉默片刻，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大哥，這是什麽意思？”陸頗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陸翦冷眼望著他，“怎麽？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不是的，已經很清楚了。”陸頗壓製住了心頭的喜悅，刻意表現得淡定一些。
陸翦忽然俯下身子，逼近弟弟的臉膛，“不過，我警告你，不要招惹念恩。”
“大哥，小東西在為雙親守孝，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混賬到了無法無天、無所顧忌的地步吧！”麵帶微笑，語氣輕鬆。
“總之，離她遠點！”說罷，陸翦直起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陸頗察覺出了情況不太對，可是又不知道具體哪裏不對。
午飯時間，為了探探虛實，他特意去大廳用餐。
然，吃飯的卻隻有他自己。
據仆人說，將軍陪七夫人在臥房用餐呢！
陸頗更加認定事有蹊蹺。
為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臨時居住權，他沒有擅自行動，想著，慢慢來，事情總會弄出個究竟。
悶了一下午，到了晚飯時，他終於明白了個中原委。
餐桌上，隻有他和念恩，不見兄長的身影。
“大哥呢？等他來了一起吃吧！”望著滿桌的佳肴，陸頗貌似不經意地說道。
念恩端起了飯碗，“別等了，他以後都不會在東苑吃晚飯了。”
“啊？為什麽？”陸老二的表情有點誇張。
“因為你大哥要陪你大嫂。”說罷，念恩往嘴裏送了一筷子菜，奮力咀嚼著。
“大嫂？武淡宜嗎？大哥怎麽會去陪她？”一連串的問號脫口而出。
念恩沒有理他，——難道要告訴他，他大哥是去西苑送精的？
一旁站著的彭非自然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便好心地出來打圓場，把念恩喜歡吃的菜往她近前挪了挪。
念恩咽下了嘴裏的食物，“非哥，坐下一起吃。”
彭木頭搖搖腦袋，“謝謝夫人。我不餓，晚點回廚房吃一口就行了。”
“從今天開始，你跟我和二少爺一起吃飯。”放下筷子，指著一個仆人，“你，去給非哥拿套餐具過來。”
彭非還想婉拒，瞧見念恩的臉色，再加上陸頗跟著勸說，他隻能照做。
——對於陸翦把彭非留在“紫雲聽濤”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念恩不止沒有厭煩他，反而還更親近地邀請他同桌吃飯，令這根木頭的心裏生出了愧疚。
用完餐，彭非送行動還不是太方便的陸頗回了客房。
念恩則獨自一人去了竹林。
夕陽西下，林子裏比烈日當頭的時候更涼快了。
靜坐一陣兒，彭非端著紅漆托盤走了過來。
“剛剛吃飯的時候，夫人一口湯也沒喝。喏，現在喝點淡茶水吧！”
——為了安全起見，他親自洗涮了茶具、親手打水燒水，至於茶葉，則是他平素沒舍得喝的珍藏。
念恩吞下半盞茶汁，抬頭看著他，“非哥，榮華富貴真的那麽重要嗎？”
彭非歎了一聲，“人活在這個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夫人，您要理解將軍。”
“換作是你，也會拋下口口聲聲愛著的女人，去陪伴口口聲聲不愛的女人？”念恩言辭犀利地詰問。
“我？”彭非的臉色倏然微紅，“我若有了心儀的女人，就安安心心地守她一輩子。若非心儀，絕不擅娶。”
念恩舉起茶盞，“非哥這才是真性情的漢子！這一盞茶，我敬你！”
語畢，豪情飲下。
彭非默默地幫她把茶汁斟滿，眼睛卻不敢再看她，目光一直落在精致考究的小盞上麵。
白瓷的盞壁上，幾枝綠瑩瑩的垂柳，下麵是一泓藍汪汪的池水，入眼的清新自然，像極了第一次見她時的感受……
“非哥，我困了，現在回去洗漱睡覺。你也早點休息哦！”念恩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起身離開了竹林。
待那個素色身影走遠，彭非才回過神兒來。
一想到將軍此去西苑的目的是要令大夫人懷上孩子，他便替念恩難過起來。
彭非覺得，這樣淳淨剔透的女子，當得起最優秀的男人用一世的專情、長情和癡情來真心對待。
當然，眼下最難過的人不是大侍衛。
而是那個被當作生育工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