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氣血洶湧
九月底,西北大地暖意未消。樹上的一對小鳥在互相追逐,一會兒騎在對方身上,一會兒啄一啄自己的羽毛。照南收回了目光,內心稍顯煩悶。不知道怎麼了,他最近總是沒精神,而且患得患失。曾記得,以前的自己快意恩仇,瀟洒自然,什麼困難都不放在眼裡。而今的自己心裡沉沉的,沒了往日的輕鬆。也許是少年慕艾,開學初蕭靜好的那次回眸點燃了這孤寂少年火熱的心靈。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孩真的是一隻春天的燕子,從南方飛來,不知不覺間已在他的心上壘了一個巢,那個頭髮焦黃滿眼悲傷又羞澀低頭的身影定格在腦海中,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照南那因睡眠不足而發紅的雙眼和左嘴唇邊上的那一顆白的發亮的痘痘分明在說:「看!我正在情竇初開。」
他開始心不在焉,上課時他常常做賊似的朝第四排窗戶那兒瞄去。像一個連拍相機,欣賞著蕭靜好的一舉一動。
也許是感覺有人在看她,蕭靜好下意識的回頭,同學們都在看黑板或低頭看書,只有那個叫楊二虎的盯著自己看。她的視力極好,清楚地看到照南發紅的雙眼和那顆白的發亮的痘痘。她發現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好像在說:「你還好嗎?」她有些害羞,一朵紅暈爬上兩腮。她趕緊躲開那灼熱的目光。心臟不爭氣的跳起來。她感覺有些受寵若驚。對,沒錯,就是受寵若驚。
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走,一個人坐,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哭,一個人笑。她清楚的記得自從那件事後,人們看她的眼神有憐憫,有同情,有幸災樂禍!那時她才12歲啊。12歲前的小公主變成了今天的醜小鴨,還真是世事無常啊!老師、同學都把她當怪物看,老師讓她坐最後一排,同學們毫不掩飾的孤離她。那時她覺得自己好苦,12歲的天空是一片黑暗。這些年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爸爸媽媽。在學校受的委屈一進家門就哭在爸媽的懷裡。她曾不止一次的蹲在門口,遙望遠方的雲。她想逃離這個使她窒息的社會。她有時幻想自己的生命中有那麼一個人能和她正常說笑談心,正常的交朋友,不帶異樣的眼神。「剛才那個照南眼神好怪,不過好暖好親切,一點都不討厭。那他到底想說什麼?真想問問他。」
在她純真如玉的心中,他是一個傳說。學習那麼好,這樣的天之驕子應該和自己沒有交集吧!蕭靜好覺得照南穿著樸素,卻乾淨。方正的臉上稜角分明,犀利冰冷的眼神充滿著頂天立地的不屈意志和遺世獨/立的孤傲。他是被萬眾矚目的人,人生得意。和他相比,相差雲泥。有時她也在想:「看他樣子有些傻,怎麼學習那麼好?」
習慣了被人嘲諷、遺忘,突然有人關注她時她不敢相信。然而時光阻止不了目光。
每到放學,照南會提前收拾好書包、課本,在等。只要蕭靜好一走,他就給楊文華和圓圓說聲尿急,借尿遁尾隨而出。從下樓梯開始他就跟著蕭靜好。最開始他跟的很近,假裝自然的下樓,聽著蕭靜好略顯病態的聲音。多年後,照南始終覺得只有蕭靜好說的小橋鎮方言最好聽了,如江南吳儂軟語,鶯歌燕啼,照南覺得她要是穿上旗袍會更美。跟在蕭靜好身後,心跳如鼓,「咚咚」「咚咚」的響聲把自己嚇了一跳!照南稍稍後退一步,可是他仍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處子幽香,混合著洗髮露和陽光的味道,讓走在後面的他臉紅心跳。
他像一個出色的獵人,追逐著前面那個瘦弱的獵物,手段高超,沒有被發現。出了校門往左拐,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間或一個衚衕。蕭靜好通常會在第三個衚衕口拐進去,瘦弱的身子輕盈的飄著,像一隻燕子,沒有重量。
時間越長,照南的跟蹤距離就越遠,只能目光所及。事實證明,蕭靜好的反應有些慢,直到第五周,她才在人流中發現了跟蹤她的照南,這個成績讓照南驕傲。蕭靜好偷偷的笑了,若無其事,假裝自己沒發現。
只是這是一個危險的遊戲,容易擦槍走火。照南若有若無的緊跟,讓靜好心跳好快。
「我早就發現他了他還以為我不知道。每次當我看他時,他都假裝在買東西,而且每次都拿著牙膏在問價,也不知道換一樣。這個傻瓜,嘻嘻!」蕭靜好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羞花閉月,當然還有一絲狡黠。這時的她是最快樂的,忘記了痛苦,沉迷於貓和老鼠的遊戲中。
有時她想:「他就是那個每年都考第一的人?他笑得樣子好溫暖!『楊二虎』好土的名字,呵呵!可是他為什麼會叫照南呢?」
照南會在打掃衛生、體育課時都間接的保護著她。在照南眼中,她就像一隻受傷的燕子,驚恐、無助!蕭靜好在滿足的同時,又有些抗拒和害怕,她已經長大了,早知男女事。她生怕某一天照南會突然的對她表白。在經過照南身旁時,蕭靜好會突然的加快腳步,她怕照南會叫住她和她說話。
她覺得這樣就好,「與君相交,若即若離」。
今夜無月,只有點點盞盞的星,孤寂的掛在高空。門外的梧桐樹上,杜鵑在不知疲倦的叫著,嘴角泣血含露。隔壁屋裡,父親的鼾聲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打完拳無心學習,照南便早早的歇了。關掉電燈,黑暗迅速襲來,佔領了這間小屋。這時的照南毫無睡意,一閉眼,閃現著的全是蕭靜好的樣子,揮不去。她怯怯的笑,眼神的憂鬱,爬在課桌上的痛苦,走路時的風姿綽約……
李默然這丫頭坐在照南的前排。默然已經不是中考時氣喘吁吁地跑到田地告訴照南考第一名的那個黃毛小丫頭了,她現在發育很好,小胸脯鼓鼓的,像一朵蓮花一樣亭亭玉立,小巧的鼻樑上架著一個粉色的眼鏡,知性優雅大方。她和照南初一開始就在一個班。還記得那時的她學習不是很好,是照南不遺餘力的輔導她。默然一直追尋著二虎哥的腳步,他走哪兒,她也走哪兒!如今在文科班照南是第一,她考第二!照南待她猶如親妹妹般疼愛,這讓默然內心歡喜。不記得多久了,她一直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照南的屁股後面。有次默然在桌角看到了一個泛黃的筆記本,她懷念的翻開扉頁,上面兩個小人手拉著手。大頭的那個是照南,有兩根小辮的是她。
今年,媽媽讓李默然住校。學校沒宿舍了,只能住校外。後來默然在落鳳鎮租了宿舍,房東名叫馬科學,在落鳳鎮中心小學任教。好巧不巧的是蕭靜好和蕭云云也住在這個院子里。靜好善良膽小,云云活潑開朗,又是在一個班,所以三人就這樣認識了,還成了朋友。
最近照南的異常默然看在心頭。她非常生氣!她狠狠的瞪了瞪前面的蕭靜好。「哼,虧我把你當朋友,『狐狸精,勾引人』!」她沒有看到照南注視蕭靜好,她只是不允許蕭靜好時不時地回頭吸引照南。她不許照南被蕭靜好迷的魂不守舍,更不許一向樂觀、堅強、不屈的二虎哥就這樣墮落。
默然曾傳了一張紙條給照南:「二虎哥,你最近怎麼了?」默然不止一次的暗示照南他們倆一塊兒學習,一塊兒考大學,考一個相同的大學,將來一塊兒工作,還一塊兒……照南摸著她的頭:「丫頭,哎!你還小,這些你不懂的」
默然打掉了照南的手:「我怎麼就不懂了?二虎哥啊,我……哎,你別走啊!」
照南背著書包,在校門外的河堤上踱著步,不時的踢飛幾顆碎石。他想一個人靜一靜,他的心裡很亂。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以前在地里幹活,上山挖礦都沒這麼累。走著走著索性就躺在河邊的青草地上,口裡刁根草,咀嚼著,口裡一股甜味兒,還有一股苦味兒。天上白雲朵朵,像母羊領著一群小羊羔,溫馨寧靜!眨眼,就被狂風吹得面目全非。
下晚自習后,照南熟練地避開了李默然,又神出鬼沒的跟在了靜好的身後。他似乎又聞到了那一股香味,這使得他的腎上腺激素猛增。一路走來不知不覺已到了盡頭,眼看就到第三個衚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照南餓虎撲食般攔在蕭靜好的必經之路上。蕭靜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黑影嚇了一跳,像無助的小羔羊一樣不住的後退。
「蕭靜好,好靜,我—我想—我想你—我想和你……」照南此刻太激動了,面目赤紅,全身麻木,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
「啊!你,你不要這樣!」蕭靜好紅著臉跑開了。
照南僵硬的轉著頭,目送靜好驚恐的逃離。「什麼意思?她好像被嚇到了,怎麼會呢,我也不是長得多麼嚇人啊」他自言自語,想不清楚。總感覺和電視上的表白情節不一樣。不過他真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平時不是挺能說的嗎,剛才就沒一句囫圇話。其實他本想說「蕭靜好,我想和你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