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還記得爸爸嗎
一瓶藥水很快見底,我摁了床頭的呼叫器,白衣護士款款進來。
「我老婆,漂亮吧!」當管床護士換藥時,張清自顧自地給她介紹,賣弄勁兒顯而易見。
張清這幾天總是「老婆」掛在嘴邊當歌唱,叫得那是一個肉麻親甜,讓我覺得十分不習慣。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饒舌話多的時候,肯定是受傷把大腦神經折騰壞了。可他的傷口明明在後背,受傷的又不是腦子,他搞得這麼興奮異常,真是讓人驚悚。
本姑娘就算秀外慧中,模樣大體上對得起觀眾,離漂亮卻還是有一大截距離,我好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看他這詞用的,看他把人家小姑娘逗的,我下意識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護士是個年輕清秀的小姑娘,本來面對張清這樣的型男就有點激動不安的,這會兒見我倆打情罵俏,更是別彆扭扭不自然。臉漲得只差滴出血來,頭也不敢抬,斂著眉眼胡亂點頭,「嗯……漂亮!」然後,逃也似的出去了。
張清擺明了是為難人家小姑娘,看把他樂得,找不著東西南北。
「老婆,快幫幫忙,尿急!」病房裡沒有第三者,張清大大咧咧,毫不隱晦地向我求救。
這人吧,你對他好點,他就會蹬鼻子上臉,巴不得大張旗鼓到你頭上做個窩。
我瞪了他一眼,端著架子不動彈。哪知道他哼哼唧唧在床上掙紮起來,我膽戰心驚攙住他,還不忘高高地舉起輸液瓶。
他整個身軀斜倚在我的肩上,緊緊挨著我的身子,全方位磨蹭。他有這麼弱不禁風嗎?藉機揩油吧!
「這樣就對啦,我渾身上下,哪一個地方你沒看過?還搞那麼矯情!」
真是得了便宜還會賣乖。我氣得內傷,只差舉著瓶子朝他臉上扔過去。
「褲子,褲子!」張清典型的得寸進尺,腆著臉窮叫喚,「老婆,快幫忙拉一拉,我的手使不上勁。」
「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我滿臉窘迫,閉著眼杵著不動。我才懶得管你,使不上勁兒尿褲子得了。
張清估計實在是憋不住了,窸窸窣窣地寬衣解帶,我耳邊傳來淅淅瀝瀝的流水聲。我羞得耳根通紅,心裡像有一個小鼓槌在咚咚地亂敲,眼睛閉得死死的,生怕一不留心就瞧見什麼有污視線的東東。
突然,一股熾熱的氣息向我襲來,嘴角被溫軟的唇覆蓋得嚴嚴實實。我吃驚地睜開眼睛,張清竟然趁我不備,搞突然襲擊。
突如其來的偷襲讓我身體陡然僵直,心臟剎地漏跳了半拍節奏。常年不近男色,我有些不習慣這樣親密地接觸。我惱羞成怒地伸出拳頭抵在他的胸口,僵持著不准他再越雷池半步。
他卻眼疾舌快,飛快地和我的香唇小舌攪動一番,就在我準備咬他一口,給他來個血淋淋的教訓時,他又狡猾地滑出來了。
我羞憤交加,面紅耳赤,他卻像偷腥成功的野貓,砸吧著嘴腹黑地笑,「好甜!生氣了?彆氣了,好甜的!」
此時的張清,風趣,貼心,接地氣,兼顧他人感受,與以前那個沉悶,寡言,強勢,我行我素的男人完全不同,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他。我漸漸迷惑了,暈眩在他布下的溫柔陷阱里。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真的可以讓人忘卻那些刻骨銘心的痛苦嗎?不然,為什麼我在再一次見到他之後,一直處於搖擺不定當中。就像剛才,他回眸間,嘴角翹起的那抹淺笑,不經意地依然讓我怦然心動。
「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避免曖昧進一步升溫,侍候張清躺下以後,我趕緊撿了一個話題。
「你不用管這些,等會兒陳晗瀟會安排。」張清將右手臂圈在我的腰間,眼神慵懶愜意,「過幾天周阿姨就過來了,到時候你和陽陽過來住吧。」
「給你的鑰匙用沒用?」
「肯定一次也沒用過,把你算準了。那完了,你那些寶貝花草說不定早枯死了。」
「陽陽還好吧,有沒有問起我?唉,好不容易才和兒子建立了一點友好關係,徹底前功盡棄了,又要從頭開始啰!」
……
張清一個人想起啥說啥,也不需要我回應,喋喋不休話還真是多。我恨不得操起枕頭堵住他的嘴,又恨不得叫來醫生給他打一針安定。
我反正裝啞巴死活不理他,歪在床邊聽憑他天馬行空,胡說海侃。終於,在折騰了半天之後,他懨懨欲睡了。
我這才可以放心大膽地仔細看他:平日白皙剛毅的臉有些病態的蠟黃,下巴有幾點胡茬冒出來,顯得邊幅不修,唇角微勾,蹙慣了的劍眉散開,長長的睫毛偶爾扇動一下,均勻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醇香。整個人呈一种放松狀態。
這時,什麼顯赫的身份,強硬的作風,統統離他遠去,他也不過是個虛弱的普通男人。
就是這個捉摸不透的男人卻讓我愛不得,恨不得。
陳晗瀟來換班時,我就從醫院撤退了。花店不能疏於管理,畢竟是自家店鋪,我不能老當甩手掌柜。再說與張清獨處一室,總讓我覺得如坐針氈,十分不自在。
大約心中有事,即使上班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幹活總有些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當我再一次找錯錢時,小梁十分奇怪,「林姐,你今天怎麼老是不在狀態,有心思?」
「哪有,昨兒沒休息好。」我嘴裡搪塞過去,心裡卻在掂量待會兒要如何與兒子溝通張清從天而降的事情。
估摸著時間差不離了,我匆匆交代小梁幾句,就心急火燎朝陽陽的學校趕。中途與上晚班的喬羽擦肩而過,他靜靜地站在一旁與我打招呼,「林姐,去接陽陽嗎?」
我飛快地點點頭,急急忙忙走了,剩下喬羽滿臉狐疑。
我緊趕慢趕總算沒有錯過放學時間,校門口有許多伸長脖子張望的家長。我擦了把汗,踮起腳,也加入了候學一族。
一群群小朋友像出籠的鳥兒緊跟在老師身後,手牽手依次出了校門。寂靜的空間頓時熱鬧起來,孩子呼朋喚友的聲音,大人確認自家孩子的聲音,老師揮手說再見的聲音,匯成動聽的樂曲。
陽陽還沒有出來,我擠在人群中東張西望。門口的人越來越少,陽陽他們班大約拖堂,我心情有些迫切。
「媽媽——」兒子見到我,咋咋呼呼像只肉球衝過來,圓圓的腦袋在我懷裡拱來拱去,受寵若驚地問,「今天怎麼是你來接我?」
我仔細擦著他額頭的汗珠,輕快地逗他,「媽媽想你呀!喜歡媽媽來接你嗎?」
「當然喜歡,媽媽天天來接我吧?」這猴小子和他老爸一樣得寸進尺,撒嬌地央求。
「盡量吧!」我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但願他不要過分計較才好。
店鋪里要操心的事情不少,我實在是不能滿口答應他的要求,免得以後失信於他后讓他白白傷心,還是留點餘地恰到好處。
就是這樣模糊不清的回答照樣讓兒子雀躍不已,他喜滋滋地將胖乎乎的小手塞進我的掌心裡,背著卡通書包蹦蹦跳跳地前進,不時咯咯地繞著我轉個圈。
天氣漸漸轉涼,街道兩旁的樹葉應景地變黃凋落,扇形的銀杏樹葉在半空中飄飄洒洒,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金黃色。夕陽如血,穿透疏落有致的梧桐樹影折射下來,將我們母子的背影拖曳得和樂溫情。
「陽陽,你還記得爸爸嗎?想不想見他?」我斟酌良久,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語氣不當傷害了兒子。
「不記得了,我一點也不想他了。」
沒有想到,兒子毫不猶豫,毫不留情,直接了當,乾乾脆脆,一下子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一句話說完,也不看我的表情,雙手緊緊攥住書包的背帶,低下頭,跌跌撞撞朝前趕。
這哪裡是個幼小的孩童提到爸爸時該有的反應,我的心裡酸酸漲漲種種滋味雜陳。對兒子,我和張清真的虧欠太多。
我緊走幾步,攆上兒子,握住他的手。哪知道,他小胳膊死勁一摔,倔強地仰起臉蛋,晶瑩的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他反正也不想我,我幹嘛想他?我早忘記他了!」
我蹲下來,攬他入懷,企圖用這個溫暖的懷抱安撫他,給他片刻的安全感。兒子窩在我的懷中,委屈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簌簌落下來,小肩膀伴著抽噎聲一聳一聳的。
「兒子乖啦,爸爸怎麼會不想你呢?他可是天天念叨你!」我憐愛地抹著他紅潤鮮嫩的臉蛋,拭去他眼角傷心的淚滴。
「真的嗎?他沒有忘記我嗎?他會想我嗎?」兒子明顯不信,但總算止住了抽泣。
「當然,你是他的好寶貝嘛。他抓壞人去了,負了傷,很恐怖的。他不敢來見你,怕嚇著你呢!」
「很嚴重嗎?那他一定很疼吧?」陽陽一聽,十分著急。
我的陽陽真是一個善良的兒子,聽到爸爸受傷,所有的不快煙消雲散,擔憂立即溢於言表。
「媽媽,那你帶我去看看他吧!」兒子皺著眉頭稍微糾結一番,作出決定,「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他這一次吧。」
我牽著懂事的兒子,感覺自己實實在在是個幸福的女人。人生真的不需要繁花似景,有子如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