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都會成為過去
「姐,在s城有沒有男孩子追你?有勉強能入你法眼你的人嗎?」林鑫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怎麼,你擔心老姐嫁不出去?妨礙你找媳婦了?」我半真半假和他開了一句玩笑,對他的試探不予理會。
「姐,你這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關心你!」林鑫將身子往我這邊偏了偏,嘴角朝前努了努,「你看爸媽年紀也大了,你早點找戶好人家,他們也好放心!」
爸媽正在車前陪著大舅和舅媽拉彩車,這是我們這個地方不成文的風俗,新娘子的陪嫁必須男方嫡親的長輩陪著公公婆婆一起拉回去,表示對女方的器重。爸爸個子本來就不高,這會兒弓成了蝦米;媽媽呢,身體倒是發福了,可是兩邊鬢角頭髮已經依稀發白了。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的確已經漸漸老去了,我卻還是這麼任性不懂事,盡做些無厘頭的事情,讓他們操碎了心。
「我的好運氣馬上就快來了,白馬王子也會如期降臨,你等著吃姐的喜糖吧!」我憑空畫了天大個餅子,用來搪塞林鑫,免得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盡往我心窩子捅刀子。
林鑫一聽我這話,瞬間覺得有了盼頭,頓時來了精神,一隻手丟了方向盤手舞足蹈,「那我要加強鍛煉,免得到時候背不動你!姐,你注意點身材,照你這個發展趨勢,我怕你成親那天我們兩個罈子一起滾。」
「哼,你敢嫌棄我胖,我到時候要哥背我,一腳把你踹開!」我從鼻腔里「嗤」了一聲,在他頭上又敲了一傢伙。
我們當地約定俗成的規矩,女子出嫁時,由自己嫡親的兄弟背出家門,親手交與新郎手中,以示託付的鄭重。當然,新娘子在同輩人當中實在找不到合適背自己出門的,這個差事也可以由新郎直接代勞。
「姐,我和你開玩笑的,你快抓緊物色出嫁對象吧,你多重我都背得動你!」我一動真格的,林鑫就會服軟,不再和我死磕。
「知道啦,就你話多!」
我何嘗不想風風光光地嫁人,如願以償地找一個有情郎君,但這是可遇不可求的緣分,不容易恰好讓我趕上啦。
很自然地,我已經將張清排斥在我的世界之外了,對於他我只能抱以兩聲無奈的冷笑了。
我回家之後,幾乎都不願去想起他,一方面是不想讓自己更難過而刻意迴避,另一方面也因為失望之極對他不再心存任何幻想了。
這個世界很殘酷,你不要以為,你想的那個人,他也會想你;你放不下的那個人,他也會放不下你。這個地球離了誰都會轉的,一廂情願或者自作多情的事情,我也不屑去做了,不值得。
我合了眼,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因為接親的時辰是規定好了的,早晨八點必須到達嫂子家扯旗放炮,折騰了大半天,我也累得慌。
「姐,到了!」林鑫叫醒我,「有這麼累嗎?你怎麼萎靡不振的?」
「身懷六甲之人都瞌睡的,給你小子說了,你也不會懂。」我腹誹一句,沒吭氣,完全把他的話當了耳邊風。
不過,他也顧不上聽我的解釋了,禾場上人山人海,鑼鼓喧天,我們都要去幫忙招待客人了。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今天的確是個適合辦喜事的吉祥日子。大舅見人就撒煙,笑得紅光滿面,外婆顛著三寸金蓮奔過來瞧孫媳婦,連她老人家喜歡的花鼓戲也不看了。
我和林鑫跟在表哥、表嫂的身後,賣力地撒著花瓣、彩帶,天女散花一般快樂。我真想就這麼一直快樂地撒著花瓣,快樂地笑下去,忘掉那些痛徹心扉的過往。
「姐,這誰點的戲呀!」林鑫生來是個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主兒,他撒著花呢,還有功夫研究花鼓戲,「怎麼唱的是《雙玉蟬》?大喜的日子,晦氣得很!」
我聽他這麼一說,也忙裡偷閒朝戲檯子上瞅了兩眼。果不其然,鑼鼓鏘鏘的,台上的演唱者表演的正是有名的《雙玉蟬》。這齣戲有名是有名,可惜是一出悲劇,戲中可憐的女主曹芳兒含辛茹苦將未婚夫沈夢霞從襁褓中撫養成人,結果沈夢霞功成名就之後,卻將曹芳兒無情地拋棄了。曹芳兒不忍斷送沈夢霞的終身幸福,忍辱負重成全他,自己含恨而死,令人唏噓。
「那曹芳兒就是個傻逼,是自己的就去爭唄,爭不過也不用上吊哇,白白便宜了那些壞傢伙!」
林鑫手裡頻頻撒著花瓣,嘴巴仍然不忘湊在我耳根邊,嘰嘰咕咕吐槽。
「你以為她是生活在如今這個開放社會,女人啥都敢和男人對著干?封建禮教,封建婚姻制度幾座大山就壓死她了!」我心裡明明贊同他的看法,嘴裡偏偏和他唱著反調,「你少咸吃蘿蔔淡操心,干好你的差事啦!」
我有強烈的預感,覺得他這番話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他在給我打預防針呢,他肯定聽表哥給他透露了一些有關於我的信息。
難道他們哥倆擔心我來個上吊自殺嗎?我才沒那麼傻,戀愛不成可以分手,婚姻不幸可以離婚,為了一個男人死去活來將自己寶貴的生命搭進去,真是犯不著。那並沒有懲罰到那些作惡的無恥之徒,只是傷害了那些真正疼愛你的親人。
婚禮持續到夜半深更子時分才結束,我們是累得人仰馬翻,但累並幸福著,不虧。我更划算,表哥信守在s城對我的承諾,以嫂子的名義給我封了個大紅包——最拉風的蘋果7,純白的顏色,甚得我心。
表哥的婚禮剛剛結束,爸爸就吩咐林鑫幫我去定返程的飛機票。媽媽有點捨不得我,就在一邊替我求情,「她爸,小楓難得回來一趟,就讓她再待幾天。你看她臉色又黑又難看,我在家給她好好補一補。」
「慈母多敗兒!她這麼大的人了,要學會承擔責任了,不能由著性子來!」爸爸態度堅決,絲毫不鬆口,媽媽就不能一直堅持自己的意見了。
爸爸拍著我的肩,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爸爸也捨不得你,但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盡心盡責。食其祿,忠其事,這是每一位老師的良知。孩子們正眼巴巴地盼著你,你早點回學校吧!」
我和林鑫走的那天,大舅一家也來送了。表哥幾次張嘴,似乎有許多話要對我交代,最後只是緊緊地抱著我,貼在我耳根悄悄說,「妹妹,你在外面要開心,有什麼事情就給哥吱一聲,哥立馬就趕過去。」
「嗯。」我埋首在表哥懷裡點了點頭,很有點難捨難分的感覺。
「小鑫,你多費點心,把你姐照顧好點!」表哥對我說完了,又叮囑林鑫。
「哥,我知道!」林鑫慎重地沖表哥頷首,兩兄弟像在打啞謎,似乎默契地守著與我有關的秘密。
林鑫開車送我上了飛機,他才繼續往他的學校奔。他估計得到表哥的授意,出於擔心我的緣故,本來說要直接開車送我回s城的,但是路程太遙遠了,他一個人開車挺累的,我就否決了他的打算。
反正交通也便利,地上鑽的,天上飛的,多得是,何苦把個老弟整那麼累呢!
飛機像一隻巨型的展翅大鵬,在萬里高空中穿雲撥霧。s城越來越近,我的心越來越沉重,就像壓了塊磐石喘不過氣來。
那些不堪的、錐心的一幕幕紛至沓來,我將臉蒙在手心裡,辛酸的水花依然在我的眼眶中不停翻湧。我深深地憋一口長氣,不斷地告誡自己:冷靜,冷靜!
我將拳頭死死地捏緊,似乎這樣就能給我增添幾分支撐的力量,但我還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平的心緒。我只要想到自己遭遇的那些欺騙和輕視,身體就抑制不住地顫抖。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鬱。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回憶。
當我的情緒躁動不安,實在難以淡定時,我在心裡翻來覆去背誦著俄國詩人普希金的詩句,一遍又一遍。直到飛機降落,我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心裡像沉船后的海面,可以做到波瀾不驚了。
我到達s城的時候,暮色沉沉,已是萬家燈火了。我也沒有什麼行李,背著個雙肩包,像個煢煢孑立的匆匆過客,就那麼悄沒聲息地回到學校。
「小楓,你總算回來了!」我還沒接近單身宿舍,就在半道上遇到了安娟,她正和吳作文在操場上散步。
她乍一見到我,就像大白天見到披毛女鬼,詫異不已。她不講義氣地甩開吳作文,亦步亦趨地拉著我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從你走後,你家張清像發了瘋,將s城鬧了個天翻地覆!」
「是嗎?」我漠然地應了一聲,未置可否,低頭一門心思地在我包里找宿舍鑰匙。
「你怎麼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你們究竟怎麼啦?」安娟百思不得其解,疑慮重重。
我找出鑰匙開了門,嘴角浮出一絲若無其事的淡笑,「你過幾天就會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