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你安息吧
「等一下,我馬上就好了,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我刷地拉開了門,叫住了正要出發的張清。
「你確定要去?」張清身形一頓,濃眉輕擰,滿臉的不置信。
「嗯。」我淡然地應了一聲,不慌不忙地開始刷牙。
雖然去不去公墓給張清的亡妻過生日,並不能作為衡量我是否賢惠的標準,但我隨他走這一遭也無妨。
「要她去幹啥?誰知道她安的什麼心?」陳彩霞極力反對我與他們同行,扭著腰肢拉扯張清的衣服。
陳彩霞的表現盡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好不容易湊空與她心儀的姐夫獨處,怎能忍受我橫插一桿呢。她恨不得我憑空消失,她好與她的姐夫雙棲雙飛,真是夠不要臉的。
我偏不讓你得逞!我將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挽了個松馬尾,套了件薄外套就跟在他們的後面蹭上了車。
陳彩霞眼疾手快搶先拉開了副駕駛門,霸道地一屁-股坐上去,然後得意地向我示威。我懶洋洋地坐在後面的座位上,慵懶地閉上眼睛假寐,對陳彩霞明顯的挑釁視而不見。
我才沒有閑工夫與她搞一些小兒科的幼稚舉動,我累著呢!不知道別人懷寶寶是怎樣一種感覺,我反正就是覺得精力不濟,好像瞌睡連天,似乎要昏天暗地睡上個幾天幾宿才能解乏。
「小楓,你穿少了吧,山上挺冷的!」張清發動車子前,看了我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一句。
「不要緊,我身體好著呢!」我不耐煩地揚揚手臂,隨口嘟噥了一句,「趕緊出發吧!」
現在你知道我穿少了,出門的時候幹啥去了,假惺惺地裝暖男,我最不喜歡別人做些言不由衷的表面工作了。
「姐夫,這是我定做的生日蛋糕,還有這是花店剛送來的紅玫瑰,都是新鮮的!」陳彩霞一路上不停地把自己置辦的東西拿出來給張請過目,嘰嘰喳喳顯擺著自己的功勞。
「小心看路哇,」我頭都要被她吵爆了,實在煩不過,悠悠地提醒他倆,「安全第一!」
以前每次逢年過節,凡是與彩雲姐有關的祭品,張清都是親力親為,從不假他人之手,我是連邊也挨不上去的。陳彩霞到底是他信任的親姨妹,堂而皇之就可以操辦這一切了。
我倒不是要爭這份差事,我只是覺得要是我來置辦的話,肯定比她實惠一百倍。祭奠物品,花呀朵呀,有個屁用,噱頭!用我外婆的話說,全是假把式,中看不中用。鈔票哇,大寶哇,火紙呀,才是貨真價實的玩意,才能供往生者在極樂世界里財大氣粗的消費。
當然,活人任何形式的祭奠對死人來說,都是縹緲虛無的。人死如燈滅,轉瞬間灰飛煙滅,又哪裡還有遊離的魂魄來感知陽世的眷戀呢?所謂生者悼念逝者,只是生者聊表些許哀思,自己求得心裡平衡罷了,遠不如趁能夠在一起的時候相親相愛。
我歪在車上暗自腹誹,猛然想起自己早晨率性而為,臨時決定來給彩雲姐過生日,稀里糊塗忘了給領導請假。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班上那些混小子該不會把腦袋砸破了吧?我心裡一驚,脊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安娟,我今天有事耽擱一會兒,你快到我班上看著點!」我急中生智,先給安娟撥了個電話,催促她到我們班去當欽差大臣。
「等收到你的信兒,黃花菜都涼了!」安娟接了電話就不客氣地調侃,「你放心,王勝早到你們班去坐鎮了!」
我撫了撫胸口,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有人去壓陣我就放心了,還是我的同事們給力,要不然出了亂子,我只有吃不了兜著走了。
「替我向王勝說聲謝謝,我一會兒就來了!」我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座位上,一陣噁心感又從胃裡躥了上來,我捂住了嘴唇。
「小楓,你今天遲到,是不是因為你的病很嚴重?昨天你從醫院回來,我也沒來得及仔細問。」安娟在電話里聽出我的聲音不太對勁,立馬關切地詢問,顯得十分擔心。
「沒什麼啦,看你一驚一乍的!」我把嗓門調兒提高了一些,故作輕鬆地回答,「我是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咱倆等會兒去吃點好的!」
「你就是故意的吧!你來給我姐上墳用得著嘻嘻哈哈嗎?你以為是來遊山玩水的?」我和安娟電話都還沒有講完,陳彩霞在前面氣勢洶洶地瞪了我一眼,義憤填膺地訓斥,「姐夫,我就說不要她來了,虛情假意的!」
鬧了半天,我笑笑也不對了,礙著她陳彩霞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無可奈何地收了電話,配合他們擺出一副高冷的模樣。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雖然暖陽高照,但山上的氣溫的確比較低,我一下車,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張清善心大發,解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後緘默不語地沿著台階上行。我反正冷不過,也不客氣,心安理得地穿了。
我這番舉動落在陳彩霞的眼裡,又是極端厚臉皮的錯誤,又遭她好一頓白眼。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徑直撇下我,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去追他的親親姐夫了。
我落在最後面,不時撫弄一下路邊泛青的樹枝,緩緩抬腿。我也真是為自己不值,大清早的幹嘛要和一個不相干的人堵這口氣,委屈求全來陪他們上什麼墳,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很多事情的發展是人力無法左右的,我看得住他們的行動,看得住他們的心嗎?就由他們折騰去吧,他們愛咋滴就咋滴,本姑娘懶得侍候了。
我捶了捶酸痛的腰,腳步慢了下來。坡有點陡,我走得氣喘吁吁,有些頭昏眼花。我沒這麼衰的呀,難道是因為小寶寶的緣故,可他才是一顆小小的胚芽,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勁頭折騰我啦!
我抬頭望了望陡直的台階,看了看張清和陳彩霞健步而行的背影,萌生退意。我心想,乾脆就這麼回去算了,至於他們怎麼看待我,至於陳彩霞在她姐姐的墓前怎麼對他的姐夫拋眉弄眼,我也不在乎了。
「怎麼,走不動了嗎?我就說要你平時多鍛煉!」張清不知道抽什麼風,他都已經站到了彩雲姐的墓碑前,瞅見我沒有跟上來,他又退回來攙著我,將我扶上去。
這過於親昵的舉動又刺激了陳彩霞敏感的神經,又遭來了她一頓不快的責怪,「就說不要你來,簡直是個累贅!」
我不咸不淡地掃了她一眼,很想嗆她幾句,但嘴角囁嚅了幾下,終究沒有出聲。我累了,不想和她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再說我堂堂人民教師,在肅穆的公墓里和一個膚淺小人大吵大鬧,成何體統?我懶得和她一般見識,那太降低我的水準了。
我掏出紙巾不停地擦拭著額頭的虛汗,無力地坐在地上,這會兒也顧不上形象是否高大上了。我害喜實在太厲害了,因為連平素十分清香的青草氣息都讓我作嘔,我覺得泥土味太過濃郁,我受不了。
張清一絲不苟整理著墓前的雜草,緊繃著臉龐,神情肅然,眉目就顯得更硬、更冷、更鋒利,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寂然。
其實公墓有專人管理,收拾的整潔素凈,每座墓前都擺著塑料花,種植著四季常青的松柏,根本沒有什麼礙眼的雜物。張清無非是借著除草的舉動來寄託他的哀思吧,那種難言的隱痛是任何一個人都難以揣度的,更談不上感同身受。
陳彩霞首先擺好鮮花,然後打開包裝精美的生日蛋糕,點上蠟燭,開始頂禮膜拜,「姐姐,生日快樂!」
「你放心,姐夫對我們一家都很照顧!」她嘀嘀咕咕說著,竟然還不忘抬頭瞥我一眼,「可是有一點不好,有個非常討厭的女人鳩佔鵲巢,她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陳彩霞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踩我一腳,公然當著她姐夫的面,對著她的姐姐毫不掩飾地說出了對我的厭惡。她不惜撕下在她姐夫面前的精心偽裝,不知意欲為何。
「姐夫,你快來給姐姐表個態!」陳彩霞一番話說完,不依不饒地將張清拽到她姐姐的墓前,驕縱地揪著小臉撒嬌。
「彩雲,你安息吧。我會一直把彩霞當成自己的親妹妹疼愛,你也不用牽挂爸和媽,我會照顧好的!」
張清雙膝跪在彩雲姐的墓前,溫柔地撫摸著她定格的容顏,低低地細喃。他的話說得很輕,但說得很虔心。
陳彩霞藏在張清的背後向我倨傲地挑了挑眉,臉上的得意和勝券在握一覽無餘。
我在心裡冷哼了幾聲,淡漠地將頭撇向了一邊。我滿口酸水堵在咽喉處,嗓子痒痒的,沒有辦法控制嘔吐的感覺,我哪裡還有力氣理會她這幅醜惡的嘴臉,我只巴不得他們快點結束儀式,早點脫離這陰森森的鬼地方。
外婆曾經說過,孕婦陽氣不足,身體虛弱抵禦力不強,容易被邪氣入侵。我今天任性妄為,將來我的寶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真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