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幸福在哪裡
我匍匐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腿腳發麻,藉助背後大樹的支撐才能夠掙扎著站起來。可我依舊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一樣不在狀態,我極度的憋屈,有些喘不過氣來,大約是因為缺氧的緣故吧。
我茫然四顧,周遭的人們依然不緊不慢地緩緩流動,馬路上的車子依然一輛接一輛有序地前行,太陽依然靜靜地懸挂在半空無私地輻照大地。
張清和鍾麗華同進共出或許只是巧合,或許只是因為工作。一切都沒有改變,我依然是張清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依然可以在他那些鶯鶯燕燕面前昂首挺胸,我依然還是幸福的吧。
老天啦,請原諒我的怯弱和自欺欺人,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有時候實在沒有膽量去直面那些突如其來的變故。我和張清的情緣既不是始於一見鍾情,也不始於兩情相悅,只靠張清最初那點朦朧的微不足道的感覺。我們的結合是如此的草率、盲目,可我並不想再這麼莽撞地結束,特別是我現在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孕育著一個可愛的新生命,我更想小心地維繫我這段搖搖欲墜的婚姻。
徐志摩曾經說過,讓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讓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覺。感情隨著時間沉澱,感覺隨著時間消失。我害怕張清在菜米油鹽中消磨光了對我最初的那點感覺,蛻變成第二個許彬,重新將我打入被拋棄的循環輪迴。
我總要找許多理由為自己的丈夫開脫,我才不那麼難過,才有信心去面對那些生活中的陰謀和挑釁。他對彩雲姐念念不忘是因為她是他的青梅竹馬,他忘了她就顯得過於無情;他對陳彩霞眷顧有加是因為她是他的親親前姨妹,他不管她就會良心難安;他對鍾麗華體貼入微是因為她是他的紅顏知己,他不提攜怎能說得過去?
他有那麼多迫不得已的緣由去操心她們,去平衡這些微妙的關係,他也是苦不堪言的吧?我應該體諒他的苦衷,容忍他的搖擺不定吧?
不管怎麼說,他至少現在還是屬於我的,我應該給予他起碼的信任。在s城顛簸了近一年的時間,我別的功夫沒有學到,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
我抹了抹臉上的水漬,甩了甩頭,吸了一口長氣,跌跌撞撞地開路。不管我此刻如何氣結鬱悶,也必須馬上趕回學校去。班上那些混小子還在操場上可勁兒撒歡,萬一有個一差二錯,那產生的後果是我萬萬不能承受的。
「林老師,我們班得了個精神文明獎,還不錯!」我剛在操場上露臉,耿小樂就狗腿地湊過來給我彙報,他高興得眉飛色舞,看來對本班的成績比較滿意。
「瞧你那點出息,一個鼓勵獎就讓你得意忘形了!」謝慧斜了耿小樂一眼,嗆嗆一句,毫不客氣地打擊他。
「嘿嘿!」耿小樂自我解嘲地傻笑一下,也不生自己女神的氣,撓兩下頭皮掩飾自己的窘態。
我喜歡看自己的學生這樣心無芥蒂地鬥嘴,特別是看耿小樂童鞋那副吃癟了卻不敢發作的慫樣十分開心。我不自覺地翹了翹唇角,沉重的心情莫名地輕鬆了一些。「林老師,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謝慧到底是女孩子,心細入微,很快察覺到我神色萎靡,仰著小臉關切地詢問。
「對了,林老師,你去醫院沒查出啥毛病吧?」比起溫柔的謝慧,耿小樂就顯得毛手毛腳,他踮起腳扯著我的胳膊搖曳,「安老師說你不舒服,我們可是嚇壞了!」
「沒啥,小毛病!」我有意識地後退了一些,避開他不知輕重的舉動。雖然我知道他是無心的,但因為自己現在身體特殊,還是小心為妙。
「沒事就好,我們可不想看見一個病病歪歪、愁眉苦臉的林老師,還是健康快樂的林老師神氣。」耿小樂誇張地朝天「嗷嗷」地大叫兩聲,眯著眼笑。
「切,瞧你那德行!」不出意料的,耿小樂童鞋這幅沾沾自喜的臭屁模樣,又遭謝慧一記白眼。
耿小樂遁走,其他的童鞋都心照不宣地哄堂大笑。耿小樂頓覺顏面掃地,急得跳腳,色厲內荏地嚷嚷,「再笑,再笑,笑個大頭鬼!」
我也用手掌小心謹慎地護住腹部,「嗤嗤」地在心裡暗笑,表面上卻故作威嚴,驅趕他們,「別鬧了,快進教室!」
在這群孩子面前要裝老沉世故,想笑不能笑的感覺真是難受,臉上要綳得嚴肅深沉才能壓住陣,簡直是活受罪。
孩紙們嘻嘻哈哈笑著、鬧著,收拾好書包陸陸續續回家了。學校領導體恤同學們運動會拼搏辛苦了,放假一晚上,今天不用上晚自習。
人去樓空,喧鬧的校園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難耐的寂靜讓我有些忌憚。我有時候寧肯在擁擠的人群中寂寞地微笑,也不願意一個人面對這難捱的孤獨時光。那種感覺很壓抑,好像胸口上堵著一塊塊磐石,沉甸甸地透不過氣來。
我懨懨地趴在教室的講桌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安娟剛剛來徵詢過我的意見,問我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熱鬧熱鬧,我拒絕了。
照我以前的鴕鳥性格,遇到排解不開的奇葩問題,我鐵定隨他們去瘋狂地happy一場,就自欺欺人地躲避過去了。但今天,我情緒實在不佳,又擔心他們到不適宜的地方放浪形骸,我內心上有種本能的排斥。不是他們不夠好,而是我要好好保護我自己,好好保護我肚子里那個剛剛萌發的胚芽。
我鎖了教室門,百無聊賴地在街上閑逛,那個所謂的家離我那麼遙遠,也沒有真心盼我回家的人,我用不著歸心似箭。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轉到了許大姐的店鋪門前。許彬給他的大姐在他們醫院門前的十字路口租了個門面,專門出售他們家鄉的特產——野生板栗,批零兼營,生意十分紅火,我曾經在這裡逗留過幾次。
許大姐和我一見如故,對我噓寒問暖很是貼心,對於輾轉在這個涼薄城市的我來說,倍感慰藉。我有空閑的時候,很喜歡來這裡小坐。
「小楓,你來了!」好巧不巧的,許彬今晚竟然在幫忙守店,看見我進來,自然地招呼。
我淡淡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雖然不再那麼怨恨他了,但又說不清對他具體是怎樣一種感情,大約更多的是那種暴風雨之後的平靜吧。按理說,我應該和他保持界限分明的距離,但我貪念許大姐傳遞給我的那點難得的親情,所以我就縱容自己這樣偶爾來這裡小憩,尋覓那種家庭的和諧安寧。
在我和張清組建的家中,由於陳彩霞的強勢介入,由於鍾麗華的有心破壞,我和他似乎總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我無法從他那裡感受到家人之間的那種隨意親和。
「小楓,你快來看許彬的兒子!」樸實的許大姐並沒有過多考慮那些是非過往,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糯米糰子讓我瞧。
奶糰子剛剛兩個來月,還用包片裹著,朝著我無意識地咂嘴笑。黑葡萄似的眼睛晶晶閃亮,好奇地到處亂瞄。小嘴唇紅嘟嘟的,咿咿呀呀地發出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話音。
我望著他那天真無邪的笑顏,心靈深處那個最柔軟的地方驀然被觸動了。我情不自禁地從許大姐的手中接過孩子,不太熟練地抱在懷中,「哼哼」地逗哄著。
糯米糰子竟然不認生,「咯咯咯」地對我笑著,巴掌大的臉皺皺巴巴,像沒有長飽滿的核桃,煞是有趣。
我肚子里揣著的那一個,雖然還是一顆小小的豆苗,等我懷胎十月生下他,他也會這樣心無城府地向我傻笑吧。我不禁有些憧憬和期待了。
我把臉朝糯米糰子的身上湊得更近了一些,醇香濃厚的奶香味撲鼻而來,真好聞。
「哇——」,剛才還十分乖順的糯米糰子不知什麼緣故,突然手腳亂蹬身子扭動,亮開嗓子哭嚎,好像我平白無故掐了他一把似的,弄得我尷尬不已。
「可能是尿了!」許彬見狀,很快地從我手中接過糯米糰子,走進裡屋解開孩子的包片。
紙尿褲濕-濡濡的,還真是幹了醜事。糯米糰子一點也不知羞,不曉得藏著掖著點,還那麼氣勢雄壯地大聲宣告。
許彬快速從背包里找出乾淨紙尿褲,將孩子翻過來趴在他的膝蓋上,熟練地更換,完事之後又將孩子用包片裹好。他微微低著頭,神情很是專註,那雙拿慣了手術刀的白皙的手靈巧專業。
我默默注視著這個一心一意給兒子換著尿布的男人,忽然有種流淚的感覺。這是我痴心愛過的人,我因為他背井離鄉流落此地,至今流離輾轉,他卻已經毫無懸念地找到了他的幸福,可我的幸福在哪裡呢?
雖然李艷從我的手中搶走許彬是卑鄙的,可她也是足夠聰明幸福的,至少她有魄力掌控自己的幸福。她知道許彬是屬於自己的那一半,果決地爭奪,所以她贏了。因為如果許彬命中注定屬於我的話,別人是怎麼也搶不走的。我只是他命里要度過的一個劫,他註定要踏入別人的風景。
那麼我呢,現實已經擺明了許彬終究是我要度過的一場劫難,可我的下一站幸福會在哪裡?張清真的會是我的真命天子,給我想要的安寧和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