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沒事

  這句看似兇惡的咒罵卻將我從癲狂中驚醒過來,我咧著嘴朝他傻笑。我現在還不想死,我還要回去見我的媽媽。她日夜思念著我,我也日夜思念著她。


  「真是個瘋子,家裡人也不把你看好一點!」車內的男子晦氣地接著咒罵一句,油門一踩,發動車子風馳電掣遠去了。


  張清隨後追出來,迅速瞥了一眼車牌,蹲下身子將我緊緊攬在懷裡。我一下子老實了,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抱起我,無助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躲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


  張清把我整個人托起,心慌意亂地往急救室里奔跑,大聲地呼叫著「醫生」。他的聲線有些緊張紊亂,呼吸急促,前胸起伏不定。


  難道他也會有一絲在乎我嗎?不然,他為何要表現得如此緊張,好像很害怕失去我的樣子?或許他只是對弱者一種本能的悲憫吧?

  可我並不需要他廉價的同情和憐憫,因為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可憐。我的外表或許是羸弱的,我的遭遇或許是不堪的,但我的內心卻是豐富的,我的秉性是善良的,所以我覺得自己的靈魂是高貴的!

  我並不比任何人低賤!如果有人因此輕視我,那是他眼睛瞎,沒有看到我的好,那是他的損失。


  我一瞬不瞬地盯著醫生,嫻熟地操起手術刀,替我一點一點剜去腳底心的瓷片渣子,小心地用藥水消毒傷口,然後把腳層層疊疊纏上紗布。


  我就那麼面無表情地看著,看著我那原本白皙秀氣的雙腳,因為陳彩霞那別有居心的潑燙,由於自己今天自殘似的划傷,已經變得傷痕纍纍。腳底、腳背上到處布滿深紫色的醜陋的瘡疤,宛如我的心絲絲縷縷裂開了許多看不見的縫隙。


  我的心裡似乎隱約感覺到一絲疼痛,又似乎根本毫無知覺,只是麻木地看著醫生的手上下翻動,機械地聽從護士的指令,伸出手臂讓她給我注射著破傷風的防疫針。


  我的眼淚已經在渾然不覺中止住了,既然你永遠也無法感動一個不愛你的人,就不要哭了。悲傷時,我可以放任自己哭,哭得很狼狽,很狼狽;眼淚流干以後,就開始笑吧,要笑得很漂亮,很漂亮!

  醫生的鉗子沒有絲毫猶豫在我的傷口處剮蹭,全方位地探查可能殘留的碎瓷片。我死死地咬緊銀牙,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臉上血色褪盡,整個人蒼白的像常年不見陽光的女鬼。


  「醫生,你輕點!」張清緊張地囑咐正在手術的醫生,態度有些粗暴。


  整個過程中,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滿臉悔色。他張開寬大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不讓我再看那些血淋淋的殘忍畫面。


  我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乖乖地聽憑他將我抱回病房,心神俱疲地重新躺下來,心裡沒有任何掛礙地入睡,但我眉頭一直緊鎖著,睡得極不安穩。


  至於張清是什麼時候重新回到我的床邊的,我沒有絲毫察覺。半夢半醒之間,我只感覺到有人小心地拂開我額際的碎發,將臉深深地埋在我的手心裡,沉沉地嘆息一聲,輕輕地說,「對不起!」


  世上最無用的一句話大約就是「對不起」,我要你張清的一句無關痛癢的「對不起」有什麼作用?

  我只想在你在心中佔一塊很小很小的位置,只想你在闔家團圓的日子陪我回家,繞歡父母膝下盡享天倫,可你做不到哇!


  呵呵!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張清並不在病房裡,只有周阿姨守在我的床邊,憂心忡忡的。


  「小楓,感覺好些了沒有?」她見我睜開眼,就用溫暖的手撫向我的額頭,「嗯,好像退燒了!」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臉擔憂地批評我,「你可要嚇壞我了,以後不要這樣冒冒失失了,多危險!」


  我聽話地點點頭,開口說話,「阿姨,我餓了!」我昨晚一番折騰,到現在滴米未進,肚子已經咕咕地唱起了空城計。


  我的嗓子嘶啞得相當難聽,就像被人掐緊了喉嚨的鴨子發出的聲音,怪怪的。


  「好,我馬上給你弄。」周阿姨聞聲,忙不迭地打開保溫飯盒,黏糯的小米稀飯香噴噴的,我吸了吸鼻子。


  「我自己來吧!」我拒絕了周阿姨要喂我的好意,穿了衣服坐起來,將頭埋在飯盒裡狼吞虎咽,我已經餓得兩眼發花了。


  「慢點,別噎著!」周阿姨小心地拍著我的後背,用紙巾輕柔地擦著我粘在嘴角的米汁,「小張有事出去了,馬上就會回來。他交代我督促你好好休息。」


  「嗯。」我不走心地應了一聲,再聽周阿姨提到這個人,我心裡已經波瀾不驚,十分平靜了。


  吃過早餐,我叫周阿姨幫我把電視打開,瞄一瞄電視劇打發時間。我昏昏沉沉睡了那麼長時間,頭有些悶悶地,想做些別的事情消遣一下。


  我調到中央8台的外國劇場,正在播放泰國電視劇《情牽兩世》,我就把遙控器放置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起來。


  以前,我是不屑於看這種弱智電視劇的,覺得劇情過於簡單,劇中女主人公幾乎就是傻逼。如果說韓劇是老婆娘的裹腳又臭又長,但至少劇中人物彬彬有禮,話語溫馨感人,特別是那些歐巴明目養眼,就算是後天拼湊出來的,反正我又看不出他們臉上動刀雕刻的痕迹。


  泰國電視劇的主題一般都是懲惡揚善,女配角都是張揚跋扈壞到極致,女主角都是懦弱善良聖母轉世。劇中人物最擅長的動作就是扇耳光,噼里啪啦,彪悍的不得了。


  今天這個穿越劇好像還蠻另類的,女主俏麗活潑惹人憐愛。男主呢,深情款款矢志不渝。他們的情緣竟然糾結了兩個世紀,真是令人羨慕。那男主角的扮演者om玉樹臨風,修長挺撥,簡直是帥得爆棚了。


  我看的眉開眼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我歸根結底論起來,是個典型的顏控。我看著劇中的帥鍋目不轉睛錯不開眼珠子,恨不得鑽進電視機,幫他們把那些破壞他們戀愛ing的壞傢伙稀里嘩啦揍一頓。


  「我的姑奶奶,你還有閑心看電視,人都要被你嚇死幾遍了!」


  我正咧著嘴,看的津津有味,淼淼推門進來。她剛剛進門,上前就來掀我的衣服,從頭到腳誇張地查看。


  我不好意思地揪著衣服躲避,制止她繼續往下掀。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人家會以為我倆怎麼怎麼滴,影響多不好,她也不關個門再動手。


  「你躲什麼躲,讓我瞧瞧,身上有沒有哪個零件損壞了。」淼淼摸了摸我腳上的繃帶,見沒什麼大礙,才放心地在我的床邊坐下。


  「你這回把清子嚇得魂都要丟了!他烏漆墨黑綳著個臉,大清早的就要秦俊江陪他去交警大隊調監控。」淼淼從進門就沒有住嘴,嘰嘰呱呱地,又是擔心又是好奇,「小楓,你給我說說,你倆昨晚到底出了啥事?」


  「沒事,啥也沒有。」我淡淡一笑,用一句話輕輕巧巧堵住了她的下文。


  有的人受到傷害,就把自己弄成祥林嫂,悲苦地逢人便訴,以此來博取別人的同情,但她有可能意識不到這樣做往往會適得其反。


  或許起初,人們會為你打抱不平,但時間一久,不平就會變成不屑;而你卻渾然不覺,依然喋喋不休抱怨不已。這時,你在別人的眼中會變得不可思議,令人生厭了。


  所以,我何必要苦形於色呢?我不如拭去眼角的淚滴,將暗涌深藏,用燦爛的笑臉掩飾住憂傷。


  淼淼見我無意深談這個話題,非常識趣地打住,就陪我歪在床頭一起看電視,沒心沒肺地笑。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她必須要走了。年關將近,她們比任何時候都要忙碌,整個城市的安定團結完全靠他們的勤勉履職來保證,那可是馬虎不得。


  張清晚上過來的比較早,他在病房裡轉來轉去,舉止很有些別捏。


  我目不斜視,眸光依然緊緊地鎖定電視屏幕,餘光也不覷他一下,徹底將他涼拌。


  「你要不要喝水?」


  「你吃蘋果嗎?」


  「別老看電視了,小心把眼睛看壞了!」


  他自作主張替我關了電視,一會兒要給我削水果,一會兒替我端茶遞水,一會兒問我要不要上衛生間,刻意討好的意味十分明顯。


  我對他這些狗腿的表現,一律漠然視之。我一下子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懨懨地連話也懶得和他說了。其實我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了,我的嗓子已經完全啞透了,只能吱吱嗚嗚地用手勢或者眼神示意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既然這樣麻煩,我就索性懶得開口了。


  半年時間以來,張清大約已經習慣了我的那些時不時狡黠的動作、幼稚可笑的話語、略帶少女情懷的浪漫行徑,甚至我那些蠻不講理的爭吵,我突然這樣緘默不語,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了。


  兩個人真的是不怕吵架,只怕不說話。有的人每天都在和你爭吵,卻從來不曾怪罪你,比如我和林鑫。有些人卻連爭吵也沒有了,卻已經消失在人海,比如我和許彬。


  夫妻之間冷漠比爭吵更可怕,我和張清這樣一對如此怪異的夫妻,我不知道我們將來會是怎樣一種結局。


  「小楓,點點找你!」張清忽視掉我對他有意的冷淡,拿著平板電腦厚著臉皮湊過來。


  「嗨,fengfeng!」我隨意地掃了一眼,真的是點點那個可愛的小傢伙,膩在婆婆的懷裡向我賣萌。


  「小楓,你受委屈啦!」這次點點剛和我打了個招呼,就退位讓賢了,換了婆婆上線。


  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擠出幾點笑容,啞著嗓子故作沒事地喊了一聲,「媽!」


  「哎!」婆婆答應的清脆響亮,眉眼泛出笑意,「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清子是個實誠孩子,他許諾的事情就會儘力去兌現。小楓,你是個好姑娘,你要多擔待他。」


  「嗯,我知道。」我看著屏幕上笑容可掬的婆婆,也努力地笑著,口是心非地點頭,「媽,您放心,我們會好好的。」


  有時候,妥協了,並不是因為自己錯了,而是不想爭了。或許我也只是想成全張清對亡妻的承諾罷了,況且他連婆婆都搬出來了,老人家都已經開口替他求情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終究是善良的,我還是一如既往地保留自己善良的秉性吧!


  我想,我曾經受到的那些傷害,上天會以另外的方式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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