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醒了

  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安心,非圖後來報也。——鄭板橋

  晨曦穿越雲層從窗帘的縫隙中調皮鑽入,我揉揉慵懶的睡眼,張清不在身邊。我略微有點點失望。


  纏綿繾綣過後的清晨,幾乎每個女人都期待曾經親熱過的男人能溫存地陪伴片刻,甚至想再往他懷中拱上幾拱,賴皮地撒個嬌。


  張清到底是不懂呢,還是不屑?他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將我撇開在孤孤單單的床上,未免忒不地道了。不過這樣也好,雖然經過昨晚的水乳-交融,我們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但一下子要毫不遮掩地裸呈相對,我難免還是有些難為情。


  身子軟綿綿的像被車碾過無數次一樣酸痛,瑩白如雪的凝脂肌膚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或深或淺的草莓印,每一寸骨節的絲絲縫縫裡又麻酥又享受,張清這可憐人兒估計饑渴久了,下手也沒個輕重。這真是甜蜜的傷痛啦,我捶捶小蠻腰,掀開被子下床。


  冰涼光滑,哎喲,我的乖,初生嬰兒似的身不著寸縷。我趕緊縮進被窩,將自己徹頭徹尾埋起來。


  「醒了?」張清像專門守候著一般,我剛露了個蓬鬆松的小腦袋,他挺直的鼻樑就貼上來,抵在我滑-嫩的頸脖上,唇角溫熱的氣息撩撥得我渾身痒痒的。


  他神清氣爽,面部表情柔和闊朗,美中不足就是明明挺帥的小夥子,竟然穿一件暗紅色深v領毛衣,毛衣舊的袖口都已經磨得起毛了,似乎馬上就要開始脫線。他正兒八經套在身上,怎麼看怎麼奇怪,與他威嚴瀟洒的儀錶根本不搭調。


  他遞過我的休閑小短套,捻捻我嫣紅的耳垂,啄了啄我的額角說,「快起來吃早點,陳晗瀟快到了。」


  陳晗瀟是他的司機,負責接送他上下班。那我得麻溜點,如果因為我害得君王從此不早朝,那可是罪過大了。


  鮮榨的果汁,醇白的牛奶,黃澄澄的荷包蛋,焦黃的麵包片,芝麻醬拌面,中西結合滿滿一桌子,香噴噴的。周阿姨沒來,不用猜出自張清的傑作。


  看來冤枉張清這廝了,人家早就起來哼哧哼哧地準備早餐了。算他有良心,知道用心犒勞我。


  儘管我早見識過他的不凡手藝,但在這樣特殊的清晨,悠哉樂哉地喝著他親手榨的鮮果汁,我還是受寵若驚,恨不得拿個臉盆來接自己激動的淚水。哎呀,不要這樣挑戰我的自制力吧!


  為了避免將來受傷害,昨晚我剛下定決心保持定力,寵辱不驚,以後就做一隻膽怯的縮頭烏龜,興緻高漲時就伸出頭來蹓躂蹓躂,撩撥撩撥張清。一旦有風吹草動,就馬上膽顫心驚縮回去躲在厚厚的殼裡,不再輕舉妄動。今早他通過一頓早飯透出的些許溫柔,又讓我蠢蠢心動了。話說回來,哪個女人不想做男人手心裡的寶呢?


  唉,還是意志不夠堅定吶,一點似有若無的糖衣炮彈都可以摧毀我的防線。說不定人家張清原本自己要吃,不過是無心的順手之勞,他潛意識裡依然牢牢記掛的還是他的青梅竹馬。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重新定位一遍,我又冷靜下來,心安理得地端起果汁,啜飲一口,無意識地撩撩唇角。


  張清看得喉結上下滾動,薄唇不由自主湊上來,趁機又在我腮邊偷襲啄了一口。如花瓣擦過眉心,這一刻的觸碰,比昨晚深入我的身體更讓人靈魂顫慄。我凝注他幽深的黑眸,星光點點,裡面有我的倩影,很清晰。


  我嗔怪地揚揚拳頭,輕輕在他胸膛捶幾捶。平素看不出來,這冤家還挺賴皮的。


  「這個給你,」張清得意地淺笑,掏出一張卡,放在桌子上,「密碼是850312。」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電腦的密碼也是這個,要麼是他懶,圖省事,要麼就是這組數字另有深意,讓他不願忘記。照他嚴謹的作風,大概屬於後者,我不想再深究。有些事弄得太明白,反倒自己找不自在。難得糊塗!

  我忙著往嘴巴里塞麵條,顧不上抬頭,只對著桌子搖搖頭,「別,用不著,我錢夠花。」


  他沒理會我的拒絕,乾脆拾起卡放進我的雙肩包,一副大男子主義的作派。我也不再推辭,幹嘛傷他自尊呢?不過給是他的事,花不花可是我的事。雖然已是名正言順,但要心無芥蒂與他不分彼此,似乎還為時過早。


  他幫我穿上淺藍色的長款大衣,我嫻熟地系好腰帶,老夫老妻一般手牽手一起出門。仔細想一想真是不可思議,本來素昧平生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陰差陽錯的一下子變得唇齒相依。我乖順地往他的身邊靠了靠,依偎得緊了些,覺得今天的太陽格外爽目怡人,風也十分和煦。


  暖意像瀰漫在風中的花香,重重疊疊將我包裹,我心裡有東西溢出來,滿滿的,很熨帖。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陳晗瀟遠遠地看我們下來,敏捷地打開後面車門,畢恭畢敬候著。威風囂張的警車,張清坐著上班天經地義,捎帶上我就變成公車私用了。


  「我坐合適嗎?」我擰擰他的胳膊,踮起腳悄悄地問。


  他順手揉揉我的頭髮,淺笑不說話,擋住車門連推帶摟把我挾持上去,然後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我的雙手不放,靠在椅背上假寐。


  我雙頰羞赧,幾朵紅霞飛上臉龐。我不好意思地偷睨陳晗瀟一眼,抽出左手作怪,狠狠地用勁擰了擰張清的左腰側,哪知像碰上硬邦邦的石頭,反倒折得我手指生疼。


  我噝噝地吸冷氣,兩眼直冒金星,扁扁嘴亂搗他的後背。他不動聲色,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真是氣死我了。


  陳晗瀟目不斜視,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盯著前方的路,彷彿身邊的一切動靜都與他絲毫不相干。


  離校門還有幾十米的距離,我就央求陳晗瀟停車,瞅准人少打算溜下車,小手卻被張清緊緊握著,怎麼也掙不脫。


  他微眯著眼睛,用餘光默覷向我,一隻手斜斜地指著他的右臉頰。我飛快地貼上去,嘟囔著唇蜻蜓點水般觸碰一下,馬上像受驚的兔子慌裡慌張地跑開了。


  等車一溜煙滑遠,我摘下戒指藏進背包,鬼鬼祟祟地折進小巷子里的藥店,做賊心虛地買了盒事後葯,才故作鎮定踱進校門。


  其實私心裡,我蠻喜歡小孩子的,但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像我們這種不咸不淡的關係,搖搖欲墜毫無前景可言,隨時有可能分崩離析,還是積點德不要造孽的好。


  一二三,一二三四!滿操場的學生圍著跑道轉圈,喊聲震天,清晨的輕風將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得很遠。剛鋪的塑膠跑道禁不起折騰,灰塵從腳底慢慢地蔓延開去,在空中形成一個大大的怪圈,整個操場的學生和老師就籠罩這怪異的圈裡。


  我氣喘吁吁地跟在二(8)的後面,把吃奶的勁使出來才勉勉強強沒有被學生扔下。平時自詡自己青春有活力,可與十五六歲稚氣未脫的孩子相比,我也就日落西山,望洋興嘆了。


  以前我總是自信滿滿,現在不得不甘拜下風,想捉住青春的尾巴,確實要付出諸多努力了。昨晚的超負荷運動,讓我感到非常疲憊,眼皮睜不開,頭就像沒上發條的鬧鐘運轉不動。


  我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堅持,堅持!目光儘力直視前方,雙手機械在身體的兩側上下擺動。教育學生,身教永遠勝過言傳。我不想在跑步這件事上與學生拉開距離,還是盡量在每一件事上試著去親近他們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理解老師的一片苦心。


  大約十多分鐘后,隊伍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各個班的體育委員開始整隊,再一次清點人數。這時,太陽好像努力地在往上拽,掙脫了束縛,豁然開朗了。


  解散的號令一下,早就受不了約束的孩子撒開蹄子像不知疲倦的雄豹又奔跑起來,嚇得值日的領導和老師驚惶地連聲喊,「慢點,慢點。」


  接下來是考試,學校的第二次月考,每位老師監考本班學生,流水閱卷。我夾著語文試卷進了教室,巡視一遍。小傢伙們桌子上收拾的乾乾淨淨,有的是胸有成竹,真金不怕火煉,有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卷子發到曾曉娟的位子,面對空蕩蕩的凳子,我有些氣結鬱悶,呆愣了半晌。答卷鈴聲響過,同學們開始做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教室里頃刻之間只剩下筆落在紙上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了。


  耿小樂,就是那個操外地口音的孩子,賊眉鼠眼地傳過一張紙條遞給謝慧。他肯定是要挾班長索取答案,公然在我監考老師眼皮子底下作案,簡直不拿村長當幹部。我躡手躡腳踱過去,當場繳獲罪證。


  展開皺皺巴巴的紙條,氣得我腳板抽筋胃痙攣,白紙黑字赫然寫著:林老師今天春心蕩漾,女人味十足,大有玄機,你下課了偵查偵查。


  這麼嚴肅規矩的考場,他竟然大搖大擺地搞出如此舉動。我牙齒咬得霍霍作響,拳頭攥得筋骨錯亂,恨不得把他的小腦袋拆開,瞧瞧這些孩子都裝了些啥千奇百怪的念頭。


  我三把兩下將紙條撕個粉碎,扔進垃圾桶踢了幾下,才算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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