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們結婚吧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經
「我們結婚吧!」
一個晚霞漫天的黃昏,溫暖祥瑞,我正跟著電視上的女主角笑得沒心沒肺。張清語不驚人誓不休地冒出一句,赫得我暈頭轉向,驚慌失措地連水杯也拿不穩,滑到地上摔破了。
一向心思縝密,考慮周詳的張清,怎麼會如此草率地說出驚世駭俗的話呢?他真的是只有更驚悚,沒有最驚悚!
「腦子沒生鏽吧?」我雙手板著張清的頸脖子,好奇地左右搖晃,沒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好哇!」周阿姨拍掌贊同,喜上眉梢。
她老人家說張清不小了,家裡急著抱孫子啰;至於我呢,蓋個戳拿個證,住在這兒就更加名正言順了。
鬧了半天,周阿姨還是老派思想,那以前我住這兒,她指不定看輕我吧?我羞赧萬分,蒙緊了臉頰。
「小楓啊,你別多想,我老太婆不會說話。」周阿姨蠻善解人意的,見我難為情,連連拍自己的嘴。
我一把按住她的手,緊緊攥住,捨不得她傷自己半分。
張清將把我介紹給他家人這件事提上了日程,雖然遠隔重洋,好在通訊發達,空間距離不是問題,視頻可以輕鬆解決。
張爸爸頭髮灰白,看起來很嚴肅,和張清一樣不苟言笑。因為身居高位多年,哪怕退下來了,餘威猶在。張清和他爸爸的相貌十分相像,完全是一個模子里雕刻出來的,不能不佩服他們遺傳基因的強悍。
張媽媽頭髮一絲不亂,保養得當顯得比較年輕,歲月的風霜掩飾不了她曾經的美麗,有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典雅端莊。
我有點拘謹,擔心他們挑剔。畢竟他們不是一般家世,我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隨性女孩子,恐怕難入他們的眼界。沒料到張媽媽喜極而泣,連聲說,「好,好!」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大約張清這幾年心如死灰的苦行僧生活,讓父母擔驚受怕,怕他一輩子孑然一身,踽踽獨行。現在他能敞開心扉接納另外一個人,對年邁的父母來說,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吧。
張媽媽心情迫切,急著回國張羅我們的婚事。張清倒是不急不躁,輕描淡寫地安撫他媽媽,「媽,哪裡用的著勞師動眾,辦個手續罷了。」
「小楓,你看如何?」說完,張清回頭徵詢我的意見。
說實在話,我懵懵懂懂的,腦子亂得有些理不清頭緒。這一切發展的過於迅猛,超出了我承受的範疇。這是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速度哇!
我迷迷糊糊,不敢輕易點頭。難不成我就要這樣混混沌沌地將自己的一輩子交代了?
我骨子裡還是具備浪漫情懷的女孩,雖然在追愛的路上曾經遇人不淑,但我依然祈求上蒼垂憐我,能再次賜予我一段真愛。即使不能蕩氣迴腸,但至少能夠兩情相悅。
張清會是我的良人嗎?我有些踟躇猶豫。
「那你有沒有一點點,就一點點愛我?」我覺得自己此時尋求這個答案,顯得底氣嚴重不足,但不問一問,我實在不甘心。
「我不敢說自己現在有多愛你,但一定會對你負起責任的!」張清神情淡定,思維清晰,「我媽他們呢,一直操心我的事情,這樣可以讓他們後顧無憂;你呢,可以心安理得在s城棲身,多劃算!」
張清這話說的真欠揍!我竟然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廉價地將自己的感情談斤論兩出賣?結婚只是為了找一處可以光明正大居住的房子?
我下意識地搖搖頭,背轉身子不睬他。。
「我會對你好的!」張清見我猶豫不決,馬上意識到自己話說的傷人,索性給我吃顆定心丸。
「真的嗎?」
「保證!」
好吧,不管將來是龍潭虎穴,還是世外桃源,就聽他忽悠!
我愛的人結婚了,可惜新娘不是我,所以我也稀里糊塗找個人嫁了?我不會是在賭氣吧?應該不是。
彩雲姐的照片收了起來,放在貯藏室,是張清整理的。周阿姨不可能輕舉妄動,我更不會輕易去觸碰這個禁忌。
家裡的顏色逐漸柔和起來,以往硬線條的布置得以改善,有了居家的小溫馨。周阿姨樂呵呵的,說這才是居家過日子的樣子,有了生氣。
我向張清提的唯一要求,就是帶我去彩雲姐的墓地祭拜。我們老家有個風俗,男人再婚前必須帶他的下一任妻子到墳上稟告。要麼一身白衣,要麼一身黑衣,畢恭畢敬地跪拜,念念有詞的禱告:我不是故意來糾纏你的男人的啦,你不要怨懟我啦,你放心去超生啦等等。
據說只有這樣交接過,以後日子才可能風平浪靜,不然的話前妻就陰魂不散,鬧得家宅不寧。嚴重的話就會附身下一任妻子,甚至讓她形容槁枯,丟掉性命。大約只是無稽之談,但我有些小迷信,想遵循這些約定俗成的程序,誰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一帆風順呢?
雖然張清和彩雲姐還沒有典禮她就香消玉殞,但也是拿了結婚證,是法律意義上的妻子。張清算是年輕喪偶,去參拜的儀式是必不可少的。
雖然我和張清的結合看起來勉強將就,但我私心裡還是希望我們將來能夠順順利利,和和美美。
張清帶我去時,是一個休息日的上午。我們身著黑衣,莊重肅穆,張清捧著一大束紅玫瑰,他說這是彩雲姐生前最喜歡的花。
天氣晴朗,公墓里很安靜。古樹蔭蔽,松木蒼翠,幽幽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冰涼的石碑上,石碑上冷硬地刻著幾個字:愛妻陳彩雲之墓,夫張清立。
張清久久地緘默著,周身籠罩著濃濃的悲戚。我不知如何去排遣他的哀傷,節哀順變,打起精神向前看……種種勸慰的話好像都說不出口。此時,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多餘。
我只能靜靜地跪下來,對著石碑上彩雲姐定格的容顏,誠懇地膜拜。我在心裡默念:你安心地走吧,彩雲姐。讓我試著替代你,來陪伴這個你深愛的男人。也許不一定盡如他意,但我會用盡我的真心。
回家之後,張清神情獃滯地坐在貯藏室,眉頭緊鎖,顫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小心輕柔地撫摸著彩雲姐的照片。我很想坐到他的身邊,做他堅強的支撐,讓他依靠。
想做他疲倦時的躺椅,口渴時的香茶,寒冷時的火爐,但我什麼也沒有做。我帶上門出去,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驚擾了他的懷念。
一個男人如果不愛一個女人,那麼她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吸是錯,死了也是錯。我和張清連相互欣賞的程度都不到,怎麼能奢望做他的解語花。此情此景,我主動自覺地靠邊稍息,是最明智的選擇。
我和張清的機緣巧合,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與爸媽講清楚,更不敢告訴他們,我們將要共結連理。
我試著先探探林鑫的口氣,打算曲線救國,爭取讓他幫我當說客。
「打住,打住。」沒等我說完,林鑫連連制止,「那般漠視你的人,誰敢放心把你交給他。」
這小子還蠻記仇的,對張清上次的輕慢漠視無法釋懷,我得好好和他說道說道,爭取他的鼎力支持。
「那是以前,當時我們不是還沒明確關係嘛,現在他表現可好了。」我低聲下氣地解釋,「別人犯點小錯,還不準改了。」
「姐,你別又稀里糊塗,媽可是以為許哥還是你男朋友呢。」林鑫懶得和我啰嗦,「哐當」一下把電話掛了。這混小子,膽兒肥了。
不過他說的有道理,我和許彬的事還沒有給媽解釋清楚,平白無故再冒出個張清。沒準老家的人都要罵我水性楊花,見異思遷了。過年時,我可是帶著許彬走親訪友,得到親戚們的公認了。
「反正我知會你了,哄媽的事交給你。」我不達目的不罷休,「叮嚀叮嚀」地撥電話,催命魔咒般的騷擾他。林鑫拗不過我,終於再次接起來。
我算心慈手軟的,要是我把準備拿證蓋章的事告訴他,估計他要急得從電話里跳出來。不管了,以後再和他慢慢捋一捋,這會兒他顧慮重重,思想上一下子難以轉彎。
領證那天是張清的司機陳晗瀟來接的,民政局人比較多,有結婚的,也有離婚的。同一片藍天下,每天上演著不同的故事,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室外排著冗長的隊伍,我們並沒有等多久,一位領導模樣的人物直接帶我們進去,這次可能是動用了一點特權,打點好了。辦理證件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笑得和藹可親。
「林楓,你願意嫁給張清嗎?」阿姨左右打量著我們,似乎有些不確定。
「我願意!」我回答得很靦腆,臉滾燙髮熱,連耳根子都紅了。我國一向提倡警民一家親,嫁給他應該有足夠的安全感,不算失策吧。
阿姨滿意地頷首微笑,接著又問,「張清,你願意娶林楓嗎?」
「我願意!」張清的話語泰然乾脆,絕不拖泥帶水。
鮮紅的公章「啪」地落下,捏著沉甸甸的證書,我有點恍惚。
木已成舟,我已嫁作他人婦,算不算是一種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