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妄想
夜色漸漸布了下來,湘林館院內的幾株矮樹也在這塊黑幕之下漸漸形影消失,院子里靜悄悄的,屋內的燈火尚未點起,就連在這裡伺候的丫頭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裡,從外頭看起來這座院子就像是沒有人居住似的。
凝眸定睛落在裡間的窗子上,會發現有一道影子投在窗紙上,纖量的身形看起來簡直不能再單薄了,一雙失了往日嫩滑的手覆在棗木窗棱上,半個身子都像是在用這隻手撐著似的,一張失了容光的臉龐在臉頰處明顯地凹了下去,原本就不大的臉龐此時看起來更加瘦削,只是那雙眼睛卻不像是就被病魔困擾的樣子,漆黑的眸子下依舊閃著些光亮。
劉姨娘目光瞧著窗外,將女兒的這些舉動盡數看在眼裡,在那抹身影從視線中消失后,良久才長嘆了一口氣。
鎮國公府不能承受第三條人命了嗎?
她看倒不見得!
原本是想著借這件事情能夠見到老夫人一面,好將自己心中的愁苦說與她聽,誰知老夫人竟然毫不在意,不僅對她不聞不問,還想到用這個法子來安撫人心。
她進了鎮國公府的門有十多年了,為了不讓人瞧不起她姨娘的身份,她對上恭謹有禮,待下柔善寬厚,哥哥送來的貼補她幾乎全部用在孝敬老夫人和府里的兩位夫人,對待下人也是向來都不吝惜的,誰知在哥哥斷了貼補后,最終換來的卻是無人問津,和眾人無情的疏離。
好,既然人人都怕她,那索性就再讓他們更忌憚一成!
他們不是打算用一場法事就將這件事情平息下來嗎?妄想!她偏不讓他們得逞!
想到這劉姨娘握著窗欞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三分,本就如同枯枝一般的手隨著力道的收緊漸漸將青筋露了出來。夜色之下的那張臉越發顯得肅穆陰沉,兩腮緊緊地綳起,一雙銀牙咬了又咬,像是要把眼前想到的一切都隨著她的力道而碾碎一般。
夜色越發濃重,帶著些許寒涼的北風從半掩的窗子里颳了進來,老夫人不禁身上打了個寒噤,從夢中醒了過來,一邊嘆息著人老了睡眠就是淺,禁不住一點涼氣,這才剛入初秋身上便覺得寒了,一邊伸手掩了掩蓋在身上的絲絨薄被。
老夫人身上蓋的被子是今年春天玉屏才吩咐人做的,夏日裡暑期重,可到了夜裡老夫人還是要蓋些的,冬日裡的團絨絲綢被有些厚重,不比這種絲絨的巾被輕便,蓋在身上既不算熱也能擋一擋身上的寒氣,所以被子才一拿回來老夫人就留下了,蓋了一整個夏日。
眼下也不是到了深秋該換被褥的時節,所以老夫人房裡一時也沒有張羅起來,眼下秋風甫一上來,這被子倒顯得單薄了。
「老夫人可是醒了?」隔間外睡在榻上的玉屏輕聲問道,她常年侍奉在老夫人身邊,這幾年老夫人年歲漸高,睡得也不比往日熟了,經常是要一晚上起兩次夜,時間久了她倒睡得也越發輕了,聽見老夫人房裡有些動靜便醒了,方才聽到老夫人伸手掩被子,她便試探性地問道。
老夫人嗯了一聲,繼續說道:「玉屏,再添床被子來,」話音里像是引著諸多慨嘆似的,「也不知是這天氣涼了還是老了不中用了,這才入了秋便覺得身上涼涼的了。」
玉屏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揉了揉眼睛將自己從熟睡中喚醒過來掌上燈火,黑漆漆的屋子在柔和的燈光下也顯得暖了幾分,但聽見老夫人這樣感慨一時有些愣了,想到自己剛進鎮國公府初次見老夫人時,雖算不得年輕,也久居后宅,但從那張目露堅毅的臉龐上仍可以看出她年輕時那錚錚不屈的神情,聽說老夫人也曾伴夫出征,在軍營前效過力,也算得上是一位女巾幗。
而如今,這位巾幗女將卻在深夜裡對著黑暗嘆息自己年華老去,玉屏心中不由有些酸楚,她跟在老夫人跟前多年,若說一開始是以奴才的身份去侍奉主子,那現在過去了許多年,她早已將老夫人視作自己的母親一般的人去照顧。
「老夫人這是說哪裡的話,少爺小姐們都還沒有長大成家,您怎麼就老了呢?」玉屏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柜子翻著冬日裡的被褥,前兩日見秋色上來,她便命幾個丫頭將老夫人房裡的被褥拿出去曬了除除濕氣,眼下剛好用上了。
老夫人一聽到玉屏提及自己的孫兒們,嘴角不由地向上翹了翹,「是啊,就怕我是等不到那個時候嘍。」
聲音里滿是無奈,玉屏笑道:「秋風才一上,老天爺還沒鬧天兒呢,老夫人就開始說這話了,可是在怪我們沒有提前給您把被子提出來?」
老夫人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我還沒說你什麼,你倒先怪起了我來。」
「奴婢哪裡敢嘛。」嘴裡說著不敢,但面上仍是神色不改地笑著,老夫人瞧見了也只是賭氣一般地瞪了她一眼。
「我跟著老爺行軍打仗在前線奔波了幾年,生慶忠的時候已是十九歲,這幾個孩子又為了各自的前程晚了幾年,有孫兒已是比尋常女人家晚了幾年,可…」說道這裡老夫人的聲音里有些哽咽,她深吸了幾口氣恢復平靜後繼續說道:「可憐我這一生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老夫人…」玉屏知道老夫人傷心難過,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她,沒有什麼比黑夜能夠更直擊人心的話語了,它總是能將這種無窮無盡的傷痛無限擴大,大到讓人無法抵禦。
良久老夫人才再次開口,聲音里滿是疲憊,「玉屏,你說那場法事是不是做的…」不對?
老夫人話說了一半便住口了,書玉豎著耳朵聽,卻見老夫人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就在書玉以為老夫人不會再提起未完的話時,便聽到那道染盡滄桑的聲音說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老夫人這話說的突兀,玉屏有些不明白,她剛要開口安慰老夫人就聽到她說:「今日忠兒沒有入夢來?他是不是怪罪我太過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