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琅山鑒
徐珞換好女裝端坐在鏡子面前。
26年來從未像今天這般審視過自己,背負著使命和人命在這條路上走了20宰,終於可以安然地度過餘生了。
熟練的捻起一隻耳墜,在掛到耳旁時,花面鎏鏡里逐漸映出一個人影,不似以往做任務時隱形閉息做好隱藏才探進來,倒像是勝券在握的從容,穩步踱了進來。
徐珞從鏡子里看他緩緩走進來,手上的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頓,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兀自冷笑了一聲,轉念便去思索這耳墜與她配不配,微涼的珠翠落入手心,耳邊清晰地傳來他的腳步聲,引得徐珞失笑,身為一名殺手居然毫不隱匿行跡。
「joe你犯了我們這一行最大的忌諱」。
被叫做joe的男子絲毫沒有動容,陰沉的臉卻讓人寒噤連連「沒必要」。
陰鬱的聲音不難聽出他的不悅,做這一行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將死之前同他開玩笑。
讓他不悅的,不是玩笑的內容是什麼,而是,這個女人什麼時候有了感情?殺手最不該有的東西他居然在這個最為得意的手下身上看到了!當真是活夠了!
「殺人無形,斃命無聲」她嘴角挽起一個妖媚的弧度,朗聲說道「這是你給我上的第一堂課,現在你自己卻大意了。」
那男子瞥了一眼徐珞被子彈穿透的左手,深沉的目光里所有的情緒一閃而過。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在這空蕩的房間里只有他們二人,徐珞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joe的視線,順著他的目光她輕撫在左手上,失笑道「廢了,這樣的我對你來說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徐珞也惋惜地看著自己的手,確實值得惋惜,這隻手設計過不計其數地完美暗殺,沾染過鮮血、權勢與大筆大筆的金錢,從未失手,就連身為冰山高教的joe都曾不止一次在人前誇讚她是他的驕傲,這也是她唯一的驕傲!
從徐珞記事起她就是作為職業殺手的種子活著,每天在做不完的訓練里偷生,全靠這雙手。所謂偷生,恰如其名,偷走別人的人生。
在那種環境下,只有剝奪了他人的生命才有可能給自己換得暫時的餘生,她已經記不得自己這雙手到底沾了多少鮮血用來逃離死神的魔爪。
只不過這一次……
徐珞搖頭失笑,到底是失算了,身為殺手,世間的一切都可以觸碰,唯獨情慾沾不得分毫,她不過是一時心切好心救了他,他現在卻來要她的命!
「joe如果我說我不後悔你會不會相信我?」即使早就已經知道救了你我會死!
joe不說話,臉上仍是冷冰冰的。
徐珞猜,joe心裡是有感覺的,他雖然面上冷冰冰的,但他也是一個人,也有一顆鮮活的心,他對她的欣賞不言而喻,如果不是他施以援手,曾經稚嫩的她或許早就已經成了刀上亡魂槍下孽鬼!
如果不是他曾經的給予,或許在那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她早已熬不下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那纖長的殘手,忍不住笑了,說到底她還是感激他的……
「你不需要報恩,這一行只有優勝略汰適者生存,我救你是因為你有可以被利用的價值,我替你擋槍是因為你身上帶著任務的情報」。
「我知道」。
只有利益可圖的路上談什麼真情,他不過是將自己當時的一時興起變成了如今的救命工具,而她就是那面救命的盾牌!
作為一個人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感激竟也成了自己斃命的緣由,何其可笑!縱橫殺手界十年的她終於也成了一個笑話!
「joe,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會後悔,如果沒有那個信念支撐著我的話,我依然走不到今天!有句話叫『士為知己者死』,你雖不是我的知己者,但我仍感謝遇見了你」。
joe不再開口,她換了一種口吻,除去如無其事地談著死亡的心境,她的聲音添了一絲婉轉「別殺我,至少不是你來殺我,讓我還可以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情可言,有憶可念!」
「沒有值得豁出性命的情義,只有不變的法則,這是你的最後一課,前程陌路忌回頭!」
「呵呵……回頭?」她輕笑出聲,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回頭,從她第一次把尖刀捅進自己夥伴胸口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想過有回頭的那一天。
人之將盡竟也發現笑也可以這樣輕鬆,她淡然的臉龐愈發猜不出幾番意味,忽然對joe詭譎笑道「既然我們之間沒有情義,那還是談一談利益吧」。
「琅山鑒果然在你手裡?」joe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看到他這幅模樣,她明艷的臉上更是鬆動慵懶。
不是為有了談判的籌碼而略顯愉快,也不是為看到這個男人終於有了一絲的動容而雀然,現在來看,他再怎麼樣也與她無關了,只不過是窗外那群鶯歌燕舞的鳥兒讓她突然有了一種現世安穩的不舍,奔波了那麼多年終於可以什麼都不想地環視周遭。
原來鳴蟲穿越翠竹的窸窣聲可以這樣動聽,原來艷陽下的清風拂面可以這樣舒爽,原來這樣一個冷冰冰的男人在危局之外也會情緒緊張,而她可以不動聲色地任意打量曾經錯失的這一切。
「是」東西確實是她拿到的,她也確實對boss撒了個謊,不過那玩意兒現在已經不在她手裡了。
「交出來」不容半分質疑的果決!
「為什麼呢?」
「你的命還在我的手裡!」
「說了一樣不會有命!joe我不是可以被你三言兩語就哄住外行人,你也對妄圖對我刑訊逼供,說起來,論刑供我比你更出色」。
「交出來,我可以保你活下去!」
徐珞不禁又笑了出來,這笑了多少帶有幾分嘲諷,他在說什麼夢話?她沒有看他的臉,唯有這一刻他臉上顯露出了不該有的柔情,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他本就不多的情緒。
「joe,你總說我足夠殺伐果決才得以有今天的成就,但其實遠不如你,我只站在這個高度就已經很累了.……我看這個位置更適合你,因為你比我更心狠,相比現在你更適合現在台前」。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老闆?」
如果之前的joe多少是有些動容的,那他現在就是徹底被觸動了「你……」知道了?怎麼會?他試探性地問道。
「因為你幕後操作的技術太差勁!」徐珞在他把話說完之前率先回答了他,她忍不住癟嘴吐槽,滿臉的嫌惡,她眼裡他真的是太差勁了!
「你明面上跟我們一樣是殺人的槍,但其實你才是那個握著槍扣動扳機的人,我們不過都是你用來殺人的工具,對不對,老闆?」徐珞把最後兩個字咬得格外重,聲音里卻透著一絲磨人的誘惑,「別這麼看我,我也只是猜測的,但現在好像猜對了!」
joe的臉上有了一絲的慍怒,死到臨頭了她居然還敢跟他開玩笑?當真以為自己不敢殺她嗎!
「你一定在想你的漏洞在哪,其實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懷疑過你的,只是每次一到琅山鑒計劃你就比平日里反常,最為明顯的是這次行動里我只跟大boss談過霖都的一個特殊細節。我出事的那天你在外出任務,你我是巧遇,而我出事後你帶我躲避的地方恰恰是霖都,且對那個隧道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就做了大膽的猜測,我猜你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朝我拿回琅山鑒,猜你背後一定有更隱蔽的人,或者你背後有更隱蔽的秘密,然後……」
她狡黠一笑「然後你果然來了」雖然以上只是她的猜測,但她向來不打無把握的仗,從那天見到joe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了盤算。
如果boss只是為了殺人滅跡,那他大可以派別人來,但為了拿回於他來說重要無比的東西,這就難說了。
從事這一行久了,道上的規矩她比誰都清楚,事情做完了等於死,沒有利用價值了就等於死,她殺過很多入行的前人、後輩,也葬過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弟子,沒想到她自己很快也有這一天,被自己算是稱作師傅的人殺死,當真是一種報應呢。
「不得不說你很聰明!」
「聰明的女人都不長壽,況且你只需要漂亮的殺人機器,聰明與否從來都不重要,不過這下我估計我會死的更快了!」
「那也要交出琅山鑒!」
「joe做人不可以太貪心!」徐珞胸中一痛,一口黑血湧進口腔,染指著她雪白的牙齒,順著嘴角絲絲涌了出來。
她高挑的身形不穩地晃了晃,伸手去扶背後的梳妝台,這是她擁有了二十年的梳妝台,卻從來都是她殺人用的道具,好不容易可以真正作為女人享受它一次,卻也成為了一生中僅有的一次!
joe凜冽的雙眉緊蹙,他沒想過要真的徐珞死,「你若把琅山鑒拿來,我可以保你一命的!」他恨不得要把銀牙咬碎來喚回她的理智,可眼下的情形這話毫無價值。
獵殺組織的毒藥是他一手研製,為確保執行任務時萬無一失,任何一種毒藥針對神經系統,一旦服下去必死無疑。
joe的神情落在徐珞眼裡卻如笑話似的,不要她死,條件仍是琅山鑒,她艱難的喘息輕落落地說「怎麼辦?那個東西只在我腦子裡了」
說完兀自笑了,joe的臉上呈現出又痛又恨的表情,雙手緊緊扣在她的肩上,他傾盡畢生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了,他愛惜的人才,他執著的信念,跟隨著她的消逝也要不見了!
徐珞的呼吸越來越重她卻越發開心,「joe,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再遇見你!到時候我們一較輸贏!」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紅了眼吧?是因為她許了來生,還是真的在為失去而感到難過?
「清幽碧舸,蔥潺頑石」既然如此,那就都不好過吧!
清幽山澗?他睜大了雙瞳,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可她卻再也看不見了,清幽山澗,那是他第一次帶她去野外訓練,那裡有毒蟲猛獸,卻是她第一次想有個家的地方,哪怕風餐露宿。
可是清幽山澗那麼大,怎麼找呢?
琅山鑒到底在哪?
誰知道呢?
或許它真的還存在著,或許是只在她腦子裡,清幽山澗不過是她期許他痛苦地活下去的另一個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