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 契機已至,天命將啟
如多狐預料的那般,狗頭無果而終。沒想到的是,狗頭不單單灰頭土臉,而且還一瘸一拐,就好像剛被人痛扁一遍似的。
狗頭明顯吃了大虧。
「哦。」多狐手一甩,從袖子中掏出一條藍色手帕,捂住了嘲笑的嘴,「狗大爺這是怎麼了,抓一個孩子不必把腿都給追瘸了吧。」
狗頭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沒說話。手下的狗頭小妖們圍了上來,對他們的頭關心的詢問情況。
找一塊石頭坐下,腿上的痛讓狗頭的嘴一直沒能合上。
「頭,您怎麼成這樣了,難道那個小孩是仙人不成,扮豬吃虎,把您打的?」一個小狗精問道。
一想到阿蕭,狗頭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恨恨道,「可惡,年齡不大,鬼主意一套一套的,人小鬼大,哪個混蛋教他的。」
多狐把絲巾收做一團,握在手裡,目透凶光,哼道,「別小看了那小鬼,年紀只有八歲,可聰明程度不落於大人。小看了他,只會白白吃虧。」
對於阿蕭的仇恨,兩個不對眼的妖精破天荒的達成了一致。
「下一步你想如何,就這麼算了,放那小孩跑?你能咽的下這口氣,我咽不下。」狗頭身為一個副妖長,身份位於千妖之上,和多狐比試吃點虧也就罷了,被一個小孩玩的團團轉,這口氣非出不可。
這時阿牛跑過來,「報告多副妖長,千妖洞支援斐城的兄弟們已經來了,現在在坡下,等多副妖長吩咐。」
多狐點點頭,問道,「多少兄弟?」
「四百八十七。」阿牛報出一個準確數字。
多狐用絲巾擦擦鼻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狗頭,「我也是咽不下這口氣,上面怪罪下來我們頂著,你敢嗎?」
「有何不敢。」狗頭把身上破碎的皮甲用力一撕,撕成兩半,狠狠的摔在地上。
「好,難得狗兄和我意見統一了一次,那我們——」多狐頓了頓,下令道,「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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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蕭拉著兩個女孩在樹林中穿梭,憑藉記憶,朝著隱世林奔去。
自從出了斐城,三個小孩就一直處於逃亡之中。
「包子,我們去哪?一直跑不是辦法,再跑下去,我怕小姐又堅持不住了。」瑩兒道。
柳清昕聽后搖搖頭,強作微笑道,「我沒事,很好,不必擔心我。」
阿蕭看了兩個女孩一眼,沒時間解釋,說了一句,「再堅持一會,我有地方去,只要到了,我們就安全了。」
兩個女孩對於阿蕭極為信任,見阿蕭自信滿滿,又燃起了希望,咬緊牙關繼續跟著阿蕭跑。
爬到一座山的山頭,憑藉記憶,再翻過前頭的那座山就是方言端悟的隱世林。
「包子,快看,山下的那些妖精。」瑩兒此時急著拉拉阿蕭的手,向山下指去。
阿蕭循著瑩兒手指的方向望去,嚇了一跳,山下黑壓壓的一片,全是妖精,帶頭的正是多狐和狗頭。
「好大的手筆。」阿蕭心道。就是賊老的全盛時期也不會有近五百隻妖怪追著他滿山跑。如此看來,阿蕭早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恨值遠遠超過了賊老。
就在阿蕭看到妖精時,妖精們也發現了他。
「在山頭,給我上!」狗頭喊了一句,一馬當先往山頭上跑去。
「糟了。」阿蕭大急,拉著兩個女孩奔向山下。他到隱石林的距離就是生於死的距離,要不順利躲進竹林,要不被妖怪抓去熬湯。
快,一定要在妖怪們抓住之前進入隱世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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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世林中。
清香渺渺,搖曳的竹影下,淡然坐著一人和一張檀木古琴案。
素手撥動,案子上的淺木古琴發出清聖琴音,餘音繞梁,不絕於耳。一曲下來,抬手,緩緩睜開眼。
方言端悟身後漂浮著兩個直徑一米的巨大黃色圓球,黃球一閃一閃,不時呈現出阿蕭和身後追趕他的妖怪的圖像。
此物名為通玄麒麟目,能通視千里之內的一切事物。
方言端悟不曾回頭看身後奇物呈現的景象,但事情他已經瞭然於胸。
將古琴擱置一邊,方言端悟取了一勺香料放入斛香爐內焚燒,淡淡清香自壺內散發出來。
在桌案上攤開一張字,取來毛筆,熬好墨。
「唉。」方言端悟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我等待百年,就是為了這一刻。可契機來了,心中卻惶恐不安。是對是錯,多年來,我已經被這個問題纏繞著不願再做思考了。天時已至,天命所歸,躲也躲不開。我早該確定,這將引爆天地大劫的契機還是由我接手啟動。」
方言端悟毛筆在墨中輕點,左手托袖,右手中毛筆豎立,在宣紙上揮寫下八個大字,字如山竹,雖然在世俗中迫不得已隨風擺動,仍是不失它的韌性及傲氣。
這八個大字為,「天時已至,環宇浩劫。」
放下筆,方言端悟站起身,回頭看向麒麟目中阿蕭的影像。
「他就是契機嗎?」方言端悟搖搖頭,嘆了口氣,「契機,契機,是我的契機,還是天下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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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阿蕭的腿早已麻木了。身後,眾妖們踩踏地面的轟轟聲越來越近。在死亡的壓迫下,三人都爆發出本身的極限,沒命的狂奔。
一場毫無它樣的追逐,無非就是速度與時間的競賽,親身體會,卻發現,它驚心動魄的讓人無法承受。
發自身體極限的奔跑,阿蕭漸感體力不支,時不時的眼前出現一片黑暗,兩個女孩更是如此。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阿蕭前面,阿蕭眼前一亮,高興喊道,「賊老!」
賊老見到阿蕭,也是興奮非常,抱起他在空中轉了一圈,道,「小子,想死我了。」
「我沒事,賊老,快,快跑,後面有妖怪,我們快跑。」阿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賊老也聽見了妖精們的腳步身,沒說二話,和阿蕭一起跑走。
妖怪們的速度確實不是普通人能夠比的,體力更是比普通人高出數倍不止。
妖怪們越來越近,阿蕭心算著時間和距離,算出結果,阿蕭心中一冷,妖怪們跑得太快了,還未等到進竹林,一定會被抓住的。
阿蕭不願放過一線希望,打氣道,「前面不遠處就是竹林,只要進去,我們就安全了。」
賊老側頭道,「你知道去哪?」
阿蕭點點頭,很肯定,「竹林蜿蜒曲折,不熟悉地形的人必會迷路,我保證絕對安全。」
賊老聽到阿蕭的話,放心的笑了笑,喃喃道,「這就好。」
吸了口氣,賊老停了下來。
阿蕭見賊停下,她拉著兩個女孩也停住腳。
阿蕭轉轉頭示意道,「賊老,快跑啊,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賊老走過來,蹲下身子,用慈愛的目光看著阿蕭。賊老以前從未用這種眼光看過他,阿蕭心底突然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賊老,你……」阿蕭疑問道,像是已經感覺到了,不知不覺表情中多了幾分悲傷。
賊老摸摸阿蕭的腦袋,「你們快跑吧,我來斷後。妖怪的速度太快,都跑的話誰也跑不掉。」
「可是,你……」阿蕭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唯有淚水噴薄而出。那種不祥的預感,化為悲傷之情,在阿蕭心中愈演愈烈。人們都說母子連心,一直相依為命的爺倆何嘗不是如此。
賊老捧著阿蕭的腦袋道,「放心,老鬼我逃命技術一流,決不會有事。」說完指了指旁邊的木樁,在樹榦上一根繩子綁著十幾根圓木,「看見沒,我就知道你會闖禍,很有先見之明的做了一個木樁陣,你當我會赤手空拳的去和妖怪打,哈,賊老可沒你一樣笨。」
阿蕭一眼也沒有看木樁,站在地上一動不動盯著賊老,眼中噙滿淚水。
「好了,別哭了,要不老頭子不高興了。我又沒死,你哭什麼。」賊老用布衣袖子把阿蕭眼中的淚水擦擦,將阿蕭的手拉起來,勾著小拇指,「咋倆拉鉤鉤,一百年不能變。一會我甩開妖怪就去前面竹林和你們會和,你們快先跑吧。」
阿蕭哭著道,「賊老,你要說話算話。」
賊老點點頭,低聲道,「說話算話。」
阿蕭站在原地,還是沒有跑的意思。
賊老見狀,佯怒道,「快走啊,還愣著。」
這是阿蕭記憶中第一次賊老沖著他怒喊,阿蕭擦乾眼上的淚水,拉著拉個女孩繼續跑,跑出幾步,阿蕭折了回來,抱了賊老一下,才又拉著兩個女孩離開了。
等到阿蕭消失在視野中,賊老遍尋再看不到阿蕭的影子,收回遠望的眼神,慢步走到他所布置的木樁陣前,不遠處,腳步轟鳴。
賊老對自己的命劫有了感覺,當了一輩子騙子,這最後的一次或許被他算中了。賊老自嘲一句,知天命是古代聖人才有的,到了這時候,他也知了一次天命。
一閉眼,賊老腦海中回想起了以前的種種。
「阿蕭,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不過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除了哇哇直哭,什麼也不會。每天一到時間,就哭著要奶吃,害得我成天背著你去牧場偷奶,哈,那時我還想,一個只會哭的小傢伙,長大能有多大出息。」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你就五歲了,是老頭子我沒良心,自己沒本事,還逼著你去偷盜。要你成為一個小偷,是我今生最後悔的事情。唉,我對不起你啊,年紀尚小,就吃遍了世間的苦,每天都活在提心弔膽之中。有機會的話,老頭子一定補償你,如果上天還給我這個糟老頭子機會的話。」
腳步聲越來越進,不到二百米,仍是沒有打斷老人的思緒。
從懷中掏出兩個金元寶,看了一眼,賊老搖搖頭,「我本以為錢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現在想來,是我錯了,阿蕭你對我來說才是最為寶貴的,因為你是我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也是唯一一個老頭子能說能笑,能吐露心聲的人,沒了你,老頭子孤零零一個,要錢又有什麼用?」
把金元寶隨手往地上一扔,拉動了綁著木樁的繩結,賊老自言自語到,「阿蕭,答應我。以後要好好的活著,快樂的活著,活得比誰都好,比誰都快樂。」
木樁咕嚕嚕的滾到山下。
……
從那之後,阿蕭再也沒見過賊老。
賊老再次爽約了,這也是賊老最後一次爽約。
在阿蕭記憶中,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忘了,但唯有賊老最後那慈愛的微笑和那句斥責沒有淡忘。回想起來,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眼前一樣。
人世間的無奈,多是如此,留下的只有傷心和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