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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生機

  皇帝靜立著,姻奉竹低聲道:「臣庶也聽長輩說過,實有私庫到了滅國的時候也曾拿出一些做軍餉,宮裡內侍偷出去的更多……」


  皇帝沒有將話聽完,「朕在西華門內武英殿設欽定殿本刻印,凡出刻之書都交由朕御覽之後方可刻印或精抄。這幾日你所看到的書朕皆看過。」


  姻奉竹聽得這話更加恭謹,「聖上之勤政,自古少有。」


  皇帝笑一聲,「你倒會說話,」說著轉過身來,威嚴的目光如深潭,忽然之間聲音挑起來,「朕恨不得殺了整個姻家。」


  姻奉竹聽得腿一軟立即跪下來,「臣庶有罪。」


  「你是有罪,」皇帝揮揮手讓內侍將厚厚地一摞文書拿上來,「自從大周朝建立之後,從太祖皇帝開始,我成祖、高宗皇帝在位皆有奏摺報你姻家念念不忘前朝,不肯真心歸順我大周,你姻家人雖然避世,卻心懷忤逆,江南儒士均效仿你姻家,前朝科舉時江南考生佔大半,到了本朝江南考生可忽略不計,你姻家在其中居功甚偉。」


  皇帝拿起一本奏摺擲在姻奉竹腳下,「太祖有訓言,我大周朝皇帝不能撕毀奏摺,這本奏摺就是高宗皇帝撕毀之後由內侍重新粘好入檔,我高宗皇帝寬大,尚看了此折動怒,若是換了前朝那亡國的皇帝,你姻氏早已經滅族,」說著頓了頓,「我可以殺你,並不似外面那些儒生說的,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現在不屑殺你,我要讓你們瞧瞧,你們的目光到底有多短淺。打著儒士的名號,似是有忠君報國之心。實則是愚不可及。」說著吩咐內侍,「帶姻奉竹和朕上團城。」


  皇帝走上團城,姻奉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台階走到半路卻不小心一個踉蹌。旁邊的內侍忙伸手來扶,皇帝低頭撇過去。臉上劃過一抹冷笑。


  高高的團城,站在上面能觀整個北海,還可眺望京城。


  「姻奉竹。這個江山可曾變過?這土地、百姓是不是也因大周朝更變了?或許這些都沒變。只是大家沒看清你們姻家逐名之心。」


  姻奉竹聽得這話忙跪下來,「臣庶是愚不可及。」


  「朕賜你忠勇侯你可知為何?」


  姻奉竹叩首道:「皇上是讓臣庶知恥。」


  皇帝冷笑一聲,「你倒還知曉。才子的名聲還不算白得來。」


  姻奉竹這些日子跟在皇帝身邊,知曉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起來去南書房,晚上宮中眾人都歇下了皇帝還在批閱奏摺,光是這樣親政就不知強於前朝皇帝百倍。心中已經徹底折服,只是忠孝難以兩全。昨日聽康郡王一席話,而今就聽得皇上這般說法,再看京畿儒生因姻家高抬孔先生鬧事,心中一時羞愧。


  「你們江南的才子,不願意為我大周朝效命,整日聚在一起妄談政事,」皇帝走到姻奉竹身邊,低頭看姻奉竹,「這就是你們的憂國憂民?沒真正為百姓做事,沒資格談國談民。」皇帝頭也不回地下了團城。


  姻奉竹低下頭,這番話和幾年前康郡王說的何其相像,「皇上,臣庶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沒有止步,越走越遠。


  ……


  琳怡回到康郡王府,鞏媽媽迎上來道:「郡王妃總算回來,可擔心是奴婢了。」廣平侯府已經遣人來問了幾次,她又聽說外面什麼儒生鬧起來,心裡更加害怕。


  琳怡換好衣服,梳洗好卸下釵釧,這次終於可以鬆口氣。


  鞏媽媽還在等著琳怡說話。


  琳怡微微一笑,「我沒事,讓人去廣平侯府那邊說一聲。」


  鞏媽媽這才安心道:「奴婢這就讓人過去。」


  經過今晚,從前的局面該有所改變,多虧周十九想起來姻奉竹一直在寫《律疏》。藉此想要保姻奉竹一命,雖然不容易,索性皇上對這個始終不能臣服的姻家起了征服之心。一心想要折服姻奉竹,於是這些日子一直將姻奉竹帶在身邊。


  用權利讓一個人死,不如讓這個人完全匍匐在腳下,皇上乃明主就因他有這般野心,所以姻奉竹才能活命,姻氏一族才能得以保全。


  至於這些日子關於姻家的傳言……琳怡早就在點卯的時候讓新進府的下人給嬸娘和甄氏捎了口訊,若是就此相安無事則罷,否則……她這個小女子,別的本事沒有,為保住這個家安寧,必定睚眥必報。


  桐寧這時候來道:「郡王爺今晚//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當值就不回府了。」


  琳怡吩咐橘紅將周十九的那件石青素錦的披風給桐寧。


  桐寧歡歡喜喜地走了。


  鞏媽媽也去吩咐門房落栓。


  ……


  步兵統領衙門毫不手軟地鎮壓了儒生,將為首的幾個關進了大牢。


  皇帝處理好政務準備離開南書房,身邊的內侍低聲道:「已經將姻奉竹送回房裡,不過今晚姻奉竹恐是徹夜難眠。」


  皇帝將手裡的玉龍丟給內侍,利落地整理袖子,「也該讓他好好想想,若是再想不通,姻家也就沒救了。」


  內侍忙低頭陪著皇帝前行。


  等到皇上坐上步輦,內侍才問,「皇上是去養心殿還是……」


  皇帝微閉上眼睛養神,半晌才道:「景仁宮那邊燈可還亮著?」


  「亮著呢,」內侍立即道,「要不然奴才去通稟一聲。」


  皇帝頜首。


  內侍忙遣人去景仁宮通傳。


  皇後娘娘穿戴整齊在門口接駕,皇上的神色看起來比這幾日都好許多。顯然胸口的怒氣已經發放出去一些,姻奉竹的人頭還在頸上,真是不易。


  皇后讓人擺了小宴端上臨窗大炕。


  皇帝依靠在引枕上半晌才抬起頭看皇后,「漪瀾堂可還熱鬧?」


  「熱鬧,」皇後娘娘親手沏茶,嘴邊掛著一抹閑適的笑容,「太後娘娘說煙火極好看的,今年的燈謎的很有趣兒,太後娘娘、惠妃、德妃、淑妃妹妹準備的賞賜一件都沒剩。」


  皇帝聽得這話臉上有了些笑意,「你的呢?」


  皇后微低下頭臉頰上飛起一絲紅暈,「那就看能不能被猜中。」


  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聽得這話忙輕手輕腳地走下來,眨眼功夫就捧來了一隻花燈。


  皇帝看了會兒精巧的花燈,這才起身,「好,那朕就來猜猜看。」


  皇後娘娘嘴邊的笑容更深,走到燈影處,皇后的笑容收斂了些。從前少年夫妻是滿懷真心,現在過了這麼多年,世事變化,此情終究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如今她和姻家也沒有什麼區別。


  「拿紙筆來。」皇帝忽然興緻勃勃。


  景仁宮的燭火一跳,彷彿整個宮殿也跟著亮起來。


  ……


  梨鵝香,軟金帳。


  整個內殿彷彿比平日多燥熱,帳子里人影纏綿,持續了好久才安靜。


  宮人換好乾凈的被褥,帝后躺下靜等著安眠。


  不知是不是觸到了年少時的情懷,皇帝少有地提起政事,「外面鬧的那麼歡,漪瀾堂里就沒有動靜?」


  「怎麼沒有,」皇后將聽到的都說出來,「現在燒在康郡王妃頭上,若是不伸手攔住,恐怕很快就要殃及臣妾,畢竟臣妾也召見過姻語秋。」


  皇帝閉上眼睛,「這已經是朕第二次聽到關於康郡王妃的傳言。」


  皇后道:「傳言向來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那也不一定,若是都擺在眼前,是非對錯一眼即分明,康郡王如今已經在他身邊,不如調用周元景……他也仔細看看這對錶兄弟。皇帝淡淡地道:「你可知曉幫著姻家說話的都有誰?」


  並不是在問她,而是想要她靜靜聽著罷了。


  「除了鄭閣老就是才取的探花郎。當初被攪進科場舞弊案里,在大獄中不肯屈從,復考之後又中探花,沒想到經了這麼大的磨難依舊性子秉直,在南書房當值時,朕偶然問起他,他竟然敢替姻家人說話,就算是為了大周朝社稷,膽子也委實不小。」


  皇後半晌才道:「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一直臣。」


  直臣難得,就算有憤殺之心也要忍住。這是高宗皇帝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能不殺直臣的皇帝實在是少之又少。


  皇帝伸手拍拍皇后,「勞累了一天,早些歇著吧!」


  皇后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


  琳怡這晚睡的很沉,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人在擺弄她的手指。


  碧綠的玉扳指輕觸在她手背上,彷彿正靜等她醒來。周十九當值了一整晚,竟也不覺得疲累。


  琳怡想要收回手。


  「噓,元元不要動,馬上就要抓住了。」


  琳怡這才停下動作。


  外面漸漸亮起來,不知是誰在窗子上放了一面小鏡子直接將陽光送進屋子,周十九拉著琳怡的手向前伸,手指潤在陽光下,溫暖而柔軟,一隻雀鳥落在窗口,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張望,手接著向前伸,圓圓的光團落在手心,似是握住了整束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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